幾個時辰之后，文竹眼皮動了動，清醒過來，眼前的重影漸漸重合，變成一個雙目紅腫的青年。

　　他一下子就醒了，吸了一口氣，顫聲道：“你……真的殺人了嗎？”

　　夏華退到兩步遠，重重的磕了十幾個響頭，嚇的文竹要下地阻攔，被夏華伸手攔住了。

　　沉默好一會兒，他悶悶的道：“……嗯。”

　　文竹倒抽了一口冷氣，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緩緩地道：“哎，現如今這幅樣子，我不得不告訴你了……”

　　夏華雙目茫然的看著文竹。

　　文竹抿了抿唇，不疾不徐道：“……你是一只九尾狐。這你是知道的。”

　　他點了點頭。

　　“可你生下來的時候，曾經應該有過一個妖獸，將他的一些能力傳授給了你。你的左半邊臉首先響應他的能力，在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這個能力就會崛起。”

　　文竹苦笑了一下，道：“這是我撿回你一個星期之后發現的事情。”

　　他無奈的搖搖頭：“這能力覺醒，必定會影響你的精神，你……萬一控制不住，便會大開殺戒，傷害很多無辜生命，殃及池魚。我……不希望你會走到那一步，到時候，你會傷得很重。”

　　夏華靜靜地跪著，模糊的視線在雙眼之中盤旋，最終化作兩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他的衣服下擺上。

　　“唉……”

　　文竹揮了揮手，閹了一口氣，道：“別再跪著了，起來吧，該睡覺了。”

　　夏華仍舊執意不起。

　　文竹實在是拿他沒有辦法了，只好認命，陪他聊天，試著能分散他的痛感的注意力：“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茉莉花這種花。小小的，但是卻潔白，純潔，柔軟，溫順。并且能發出馥郁的芬芳，還能泡茶用。”

　　文竹能看到，他的指尖抽了一下，他繼續強打精神閑聊道：“啊，我曾經特別想買三盆茉莉花，放在我的臥室的窗子上面養著，但是，沒養活，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哈哈……”

　　聊到最后，他實在是撐不住了，翻了一下病懨懨的身子，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夏華見他這樣，便躡手躡腳的吹滅蠟燭，再繼續跪倒在他的床前。

　　早晨，夏華是被一陣抽搐的人打翻了東西的聲音吵醒的。

　　只見面前的文竹雙手緊緊攥著被褥，全身痙攣，可是他還極力克制著自己，不令自己發出太大的動靜。

　　但他的腳還是一不小心，碰倒了花瓶。

　　夏華立刻跳了起來，顧不得膝蓋的酸痛與脖子的不適，跑出了家門，大喊道：“有沒有郎中！快進來！里面的人……人……”

　　說到最后，他哽咽了，轉身進入了房內，街上竟然真的有一名御醫，聽到了此話，立馬進了小屋，急切的道：“病人在哪？我是郎中！”

　　夏華招呼了一聲，滿眼噙淚的看著床榻上生不如死的文竹。

　　郎中把了把脈，抿了抿唇，輕輕搖了搖頭……

　　夏華猛地轉過身來，雙手拽住郎中的一只胳膊，發了瘋般道：“不可能沒法治的……不可能……你是不是在騙我？”

　　郎中輕輕推開他的手，道：“沒騙你，病人的毒已經深入骨髓，五臟六腑都快被腐蝕完了，真的沒救了……”

　　“那你還可以……”

　　夏華還想說些什么，但是卻被床榻上文竹微弱的夾雜著呼吸的聲音打斷了：“……華……”

　　夏華猛地轉過身來，撲過去：“主人，我在這里。”

　　文竹勉強牽了牽嘴角，本意是叫他放心，但是此刻卻起到了反作用：“阿華……這些年……你……能陪著我……我真的……真的……非常高興”

　　“……你……你等我……我死后……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千萬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

　　夏華緊抿著嘴唇，試著不讓淚吹肆意的淌出來。

　　文竹勉勵睜開了一半眼睛，將手虛軟無力的搭在他的臉上，親切而又儒弱的道：“……記住……我的靈魂……永遠……和你站在……一起……”

　　“我……會……回來找你……”

　　說罷，那只蒼白的手便軟軟垂下，了無生氣。

　　夏華呆愣了半晌，終于凄厲的吼了出來：“不——”

　　喊聲如同破了音的蕭，令人感到揪心，一下劃破天空，像是響應他一樣，空中白云退散，烏云遮天蔽日的涌上來，瞬間劈出一聲悶雷，下起了瓢潑大雨。

　　**

　　夏華正坐在自己的臥室里面。

　　他正細心擺弄著面前的三盆植物。

　　玉雪可愛的茉莉花趴在嫩綠的葉子上，讓這一間原本黑秋秋的屋子變得鮮活了起來。、

　　這三盆茉莉花被培養的極好，生機勃勃，此時剛剛被噴上了細細的一層水漬。

　　他照料完了那幾盆花之后，好像是沒事做了一樣，雙手托腮，向窗外望去。

　　花開了，開得十分燦爛。

　　花落了，落得十分慘淡。

　　一百年了，我躺在床榻上，憶著回憶。

　　兩百年了，我坐在躺椅上，撫著丹青。

　　三百年了，我趴在窗子上，望著遠處。

　　你在哪？

　　我想見你，哪怕只有一瞬。

　　無數個冰冷的日日夜夜，他都在細心照料三盆茉莉花，從一開始的笨笨拙拙到后來的輕車熟路。

　　他始終在等。

　　等著那個曾經跟他約定過的人來找他。

　　有一天，細雨綿綿，他仍舊同往常一樣，觀看自己城市子民的來來往往，車水馬龍。

　　忽然，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被什么人吸引住了。

　　在遠處黑色小丘的頂端，站著一個人。

　　這人超凡脫俗，有股儒雅的書卷氣息，還有一股與這里格格不入的靈力氣息。

　　他俯瞰妖市的眾生，孤自一人煢煢孑立。

　　他眼下一亮，連雨傘都沒有打，不顧形象跌跌撞撞地跑出威嚴的城堡，拼盡全力向著那個身影奔去。

　　十步、九步、八步……

　　兩人的距離越縮越短，他甚至都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還有跳動的心臟……

　　他已經分不清，自己臉上的熱液到底是淚水，還是被體溫溫暖的雨水。

　　不遠處的那個人微笑著張開了雙臂。

　　一如從前。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就像永遠都不會分離了一樣。

　　你終于來了……

　　抓到了的，就不會再放手。

　　如果你愿做一顆隕落的星辰，我便愿做那一方接住你的土地。

　　如果你愿做一片荒蕪的沙漠，我便愿做那一汪滋潤你的清泉。

　　如果你愿做一條歡悅的錦鯉，我便愿做那一池養育你的湖水。

　　想伴著你，直到天荒地老。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