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薨后不久,瑞王周弘殷自封地入宮。父子久別重逢,瑞王無怨,倒一如往昔,對父皇親敬有加。
朝中揣摩圣上心意,到底是偏心弘殷,當年彌天大禍,而今還不是輕易就入了宮,而這時間偏偏是孟貴妃身故后,若說只是巧合倒無人相信了。瑞王一時成了朝臣所追捧的對象,府上時時拜見不斷,他總也好生招待,不問來人身份地位一視同仁,倒顯謙和有禮。
貴妃薨后,帝不許發喪。三年孝期,太子無法守孝,只固執的只著白衣,瑞王回來那日,滿宮竟是喜氣,周瑛仍是一身白衣,帝打翻了酒杯,呵斥他何日才能鬧夠,周瑛只跪地請罪,再無他言。太子與宣德帝關系就此僵化,連隨侍都看的出,太子漸被冷落,反倒是瑞王一日比一日更春風得意。
周覃思自母妃逝后,便在公主府上居住,再不入宮,竟與弘殷一面也未嘗見過。誰都說,孟家落勢,殃及皇子公主,多少都有些奚落意,只是周覃思卻不甚在意這些,母妃逝后,她郁郁兩月,終不得解。她是嬤嬤養大的,倒不比儀珠姐姐自幼跟在母妃身畔,可她心里清楚母妃是恨不得將所有都給她,沒人能比母妃待她更好了。
宣德二十二年,帝暴斃,瑞王持兵圍宮,整整十一年,他與生母分離,為父所棄,封地上忍辱負重十一年,換得這么一個機會。
他曾經或許也是仁善之人,可任誰經受了這么些苦厄,又怎么還能一如往昔。他在父皇的藥膳中加了一劑藥,日久,毒便一日日積累,終成不可挽回之勢。宣德帝對他太過大意,可或許也不是大意,而是對沈錦鸞的歉疚,這才那樣對他毫無防備。就算是毒藥,他欠她一命,如此便抵過了。
瑞王的兵將大鄴皇宮圍堵的嚴嚴實實,一個人都跑不掉。
東宮之外是兵甲錚錚,火燭耀眼,照的黑夜如同白日一般。東宮之內卻是一片死寂。
殿中只有二人。
少年看那人弓著身,雙手放于額前,卻笑道。
孤不是你的主子,孤不過一個生死定不了的皇子
你瞧,孤如今落魄至此,父皇竟不曾問我一問,全當我死了。
他走了,留給我這千瘡百孔的王朝,我活著,便是千古罵名,死了,又同天下蒼生有何益處?
那人只垂下衣袍,背過身去,火光照耀在他身前。“而今,退路是死,而前路尚生死難料,放手一搏還是就此放棄任憑殿下選擇。”
身后久久無聲,那人便想要離開。
“趙太傅”
少年喚住一身官服的男子
“孤可還有生機?”
趙南星轉了身,看那羸弱的少年
“回殿下,臣定竭盡全力。愿殿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
火光之中,趙南星負手而立,周瑛在那一刻覺著似乎放手一搏算不得什么,左右不過生死,況且還有這些人愿意陪著他搏上一搏。
“孤信你。”
趙南星將周瑛藏匿起來,他早料到會有今日境況,只能盡可能的與瑞王周旋,他曾為太子師,瑞王不可能不疑他有異心。可就算如此,瑞王也不可能敢動他,因為瑞王最致命的把柄還握在他手上。
宮內徹夜燈火通明,殿外跪了一地的人,有嬪妃的哭泣聲,有大臣的哀嘆聲。
瑞王卻趁著夜色,騎馬出了宮,他帶著一隊兵士圍住了公主府。
“弘殷哥哥這是什么意思?”
“原來思思還記得哥哥,我走時你還是梳著垂鬟的小姑娘,一別也是十一年了。”
瑞王的語氣難道的柔和了下來。
“我自是記得哥哥的,只是我這公主府被哥哥派兵團團圍住,難不成是我犯下了什么罪嗎?”
“哥哥怎么可能治你的罪,只是如今多事之秋,宮外難免不安全,這才想把思思接進宮去。”
“是嗎,我以為只需派人一頂轎子便好了,原是弘殷哥哥看得起我,要這樣大的陣仗。宮外兇險,宮中又如何,左不過是弘殷哥哥要我做個人質罷了。”
周覃思從錦盒之中取出玉環。
“弘殷哥哥可還記得這玉環是誰給我的?”
瑞王一怔,昨日之景猶如在眼前,這玉環是母后自小便戴在身上的,在昭華四歲生辰時贈予了她,愿此玉環護佑她一生順遂。
“沈娘娘是個最溫婉善良的人,她若見到哥哥現在的樣子,不知可會失望。”
瑞王有短暫的分神。
“瑞王殿下。”
公主府外站了一個人。
“瑞王這是在做什么?難不成是在挾持公主嗎?”
溫延朗總是蕩著笑意的那雙眼睛,此時卻駭人的厲害。
“瑞王殿下盡可如此,不過,瑞王想挾持公主回宮,不妨先過臣這關。”
瑞王拔劍,溫延朗卻只是站在府門前,不動分毫,僵持半餉,有人匆匆前來稟報,說是太子不見了,瑞王這才急急回宮,只派了數十人在公主府上守著。
“公主倒是機敏,臣原以為公主拖不了這么久,早知如此,我也好用完晚膳了再來。”
“溫延朗,而今你還笑的出來呢。周弘殷是走了,可他的兵倒是留著呢。”
“宮中已夠他忙的焦頭爛額了,哪里顧得上這些,只需再等等,自會有人來救。”
“你像是不怕他,方才劍都指著你了,倒不像有懼色。”
“公主還真當臣是個慫包了。”溫延朗笑了一聲。
“只是臣看,公主倒也不怕瑞王。”
“我記憶里只還當他是弘殷哥哥,同阿弟,同三哥哥都無區別的。他也是個可憐人,皇權斗爭,我們都不過是犧牲品罷了。”
“我對他說不上怕,可也絕不能容著他胡為,他心中對這大鄴只剩下仇恨了,他不會放過阿弟,也不會放過我的。”
“公主說的是。”
溫延朗也隱有擔憂,他也不知此時宮中如何了,此刻也只能這樣的等下去。
周覃思對弘殷的感情很復雜,對父皇亦是如此,具是最親的人,可都想要害她。她憎恨他們的狠心,可是又不得不記著往日里父皇與弘殷哥哥對她的那些好來。只是而今,她已顧慮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好好保護身邊的人,諸如阿弟,諸如帶著她長大的林嬤嬤,諸如總是欺負她卻真把她當做親妹妹來待的溫延朗,諸如......趙南星,她不愿他再為她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