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汛剛過,河水暴漲,昆侖群山之間有一處數十米的斷崖。清流自遠方洶涌而來,如猛虎跳閘般沖刷而下,裹挾著強硬的沖擊力落到崖下少年赤裸的脊背上。
然而少年并不碩壯的身軀卻如標槍一般筆挺,整個人穩坐如磐石,風雨也動不了分毫,只有那滿頭未曾打理過的長發在急湍中四散狂舞。
懸泉瀑布,飛漱其間,少年的身形掩映于層層水花中,看著并不真切,只有一雙極紫色的雙眸異常明顯。
他的目光透過層層水幕,落在前方這片廣闊湖域上,他好像在注視著一切,卻也像一個傻子般在發呆,眼神中一片呆滯卻隱有流光閃動。
水里的游魚潛蝦,湖底的擺動綠藻,岸邊的嬉戲鹿群,所有的一切,活著的,死掉的,光的,暗的,萬物盡皆落于少年眼中,這個世界就像一個機器,或者一個人,他看得到其中的規律,聽得到其中的呼吸。
他知道鹿群再前行就會被猛虎撲食,也知道正在前游的鱸魚會被崖上落下的碎石鑿穿,他看著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冷漠的旁觀者,洞悉著一切。
但是?
少年四散的目光頓時回收,眼中不復呆滯,他猛然起身,腳步輕點,干凈利落的一頭扎入水中。
紫芒閃動間,他早已將湖底所有的細節收納眼底,遠處的水里有一個人形的身形在擺動。
少年在水中游弋,幾個撲騰之間便抓住了這人的手,一個轉身,就朝岸上游去。
“這,是女人?”
地上的人渾身濕透,并不完整長裙緊緊貼合在身上,傲然的展現出她的身材,此時,白嫩的肌膚上有滴滴水珠滑落,讓她的臉色更顯蒼白。
少年眸中紫光一閃,掃視一眼之后默默點頭。
還有的救。
少年伸出手掌輕輕覆蓋在她的腹部上,一股輕柔的力量從掌心緩慢注入,逐漸籠罩她的全身。
“咳……咳……咳……”
短短一瞬間,女子蒼白的臉色就泛起紅光,只見她眉頭緊鎖,一個躬身側臥,大灘的水便被吐了出來,而少年似是早有所料,已經遠遠的躲到了一旁。
咳聲不斷,驚起陣陣林中飛鳥,少年在一旁負手而立,面無表情。
女子的咳聲逐漸減弱,她捂著自己的胸口迅速喘息,生怕自己再度失去這寶貴的空氣。
“謝……謝謝你。”女子意識漸明,知道自己被人所救,但是下一秒她就呆住了,“你……你的眼睛。”
少年聞聲,微微側頭,顯然不想參與這個話題的討論。
見狀,女子也是迅速收斂了自己臉上的訝異神色,而后雙手撐地,緩慢站起身來,朝著少年鄭重地鞠了一躬。
“你好,我叫水懷珠,謝謝你救了我,能告訴我這里是哪里嗎,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
“我叫陳逸,這里很遠,你出不去,我……我也出不去。”
水懷珠微微愣神道:“你是住在這附近的村子里吧?怎么會出不去呢?”
陳逸搖搖頭,孤寂的說道:“沒有村子,沒有路,只有我自己。”
“你只是個普通人,按理說應該進不來才是,看來是陣法快要消散了。”
“陣……陣法?”水懷珠懷疑自己聽力出了問題,不然怎會聽到這種略顯荒誕的詞匯。
陳逸默默低著頭,右手掐指一算,喃喃自語道:“三天,還有三天你才能出去。”
“三天?”水懷珠慌張地搖搖頭,“不,不會的,他們會來找我的,更何況,爺爺根本等不了我三天。”
“很抱歉,可能我說的話在你的認知里很奇怪,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三天沒到我也沒辦法出去,哪怕是天大的事你也需要等三天。”
“你,你是在開玩笑吧?還是說你就是個瘋子,在騙我?”
陳逸看了她一眼,略一聳肩,懶得再多解釋什么,拾起自己岸邊的衣服穿上,轉身就走了。
“哎,你要去哪。”
水懷珠呼喊一聲也跟了上去,畢竟這荒山野嶺實在寂靜得讓人心中發慌,哪怕對方是個傻子,也比自己一個人待著強。
“打道回府,吃飯睡覺。”打了聲哈欠,陳逸無所謂的回答著。
“你不是說這里沒有村子嗎,那你又怎么回家。”
“你話好多啊,村子跟家有什么關系?”
“我話多?別人想跟我說話還沒那個機會呢。”
“那你倒是去找想跟你說話的人啊。”
“……”
或許是十幾年來的首次接觸人,陳逸興致高了很多,跟水懷珠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只是他略顯“直率”
的語言讓水懷珠也是久不久語塞。
兩人順流而行,不一會便來到一處空曠綠地,場地中央孤零零的駐著一根長木,上掛一串小鈴鐺,偶爾風過便會輕微搖晃,然而并未有聲。
“你家,就這?打地鋪嗎?”
“抱歉,我還沒學會怎么跟盲人解釋這個世界。”幾番閑扯下來,陳逸似乎是愛上了這種嗆人的說話方式,看著水懷珠一臉怒容而又無從開口的樣子,他覺得有一種別樣的快樂。
“看好了,別眨眼,接下來你的世界觀會被顛覆。”
陳逸神秘的笑了笑,裝腔作勢地扎了一個馬步,低喝一聲,兩手在胸前捏了個印訣,霎時間一陣狂風涌過,吹得鈴鐺叮鈴作響。
在旁的水懷珠還沒來得及就著陳逸蹩腳的姿勢取笑一番,便感到眼前的天地登時顛倒起來,胸腹間煩悶感不斷激增,以至于腿腳發軟,就要朝后倒去。
“看來還是高估你的承受能力了。”
陳逸搖搖頭,上前把水懷珠攬入懷中,抱住這一身柔軟,而后眼中紫芒閃動,一道精氣就在兩人目光交匯間傳遞了出去。
……
……
她做了一個夢,夢里是無邊長夜,幽深的黑暗中沒有光的色澤。
像是永恒又像是一瞬,一粒斑點浮現,而后擴大,在她眼中猶如星辰般璀璨起來。
星光,紫色的星光,她在繁華都市那灰蒙蒙天空下從未見到過的星光。
美麗,純粹。
……
……
“你把我弄到什么地方來了?”水懷珠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那股煩悶眩暈的感覺仍舊揮之不去,她發現自己此時正躺在一張床上,而陳逸不知道在一旁鼓搗的什么東西。
“當然是我家,提前警告啊,你給我在床上待著,別亂動,不然出事了我概不負責。”
陳逸端來一碗淡青色的藥湯,示意水懷珠喝下。
“我不喝,萬一你給我下毒怎么辦?”
“喲呵,就你這樣的我還不屑一顧呢,渾身上下什么也沒有,我下毒給你還嫌浪費毒藥呢。”陳逸撇撇嘴,把藥放在桌上,隨后以一種極其不雅的姿勢躺到了太師椅上。
水懷珠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自覺的在那雙眼睛上多停留了兩秒,然后就開始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來。
這是一間很狹長的屋子,也是很簡單的屋子,這頭擺著一床一椅一桌,中間夾雜著些零碎器具,由此而去都是一列列的書架,看不到盡頭,架子上擺滿了各種書籍,只是那些書籍的外殼包裝格外獨特,全然不似日常書店里的樣子。
“你家這構造,還真挺獨特。”水懷珠也去過那些所謂的書香門第家里,可是這么多藏書估計也只有圖書館能夠一比了。
陳逸躺在椅子上滿不在乎的伸了個懶腰,“也就那樣吧,反正睡覺時候一張床不就夠了,多余的空間就是多余。”
“那個門外面是什么,剛才的森林嗎?”
“不是,是虛無。”
“你說話真的好莫名其妙啊。”
“那是你笨。”陳逸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藥一飲而盡,“這里是一處獨立的空間,入口就是那個小鈴鐺,你會暈倒就是因為第一次空間重疊帶來的壓迫讓你無法承受。”
“世上有很多的東XZ著很多的秘密,人類可以去觀察動物,了解他們的習性,但是從來沒有能夠見識他們的世界,同樣的,人類本身也藏著不一樣的世界。”
陳逸抬抬手,近處書架上便彈出一本書,在水懷珠驚訝的目光里緩緩落到她的手中。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到陳逸身上,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本書又是自動飄起返回到了書架上。
“怎么樣,還覺得我是個神經病嗎?”陳逸顯然是悶了許久,如今得以調戲水懷珠讓他感到仰天長嘯般的痛快感,他朝著滿臉震驚的水懷珠擠眉弄眼,得意至極。
“撲通!”
還沒等陳逸多得意一會,水懷珠就瘋了一樣從床上沖下來,直接跪倒在陳逸面前,她雙手死死拽著陳逸的褲腿,臉龐抬起時,已是淚如雨下。
“神仙,神仙!你就是神仙!這世上真的有神仙!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爺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