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坐在他的身邊，她怕他虛弱，于是還妄想地替他擋住從窗口吹進來的風。喉間有些微微地疼痛，想要握一握對方的手，悲傷卻先流了出來。

　　“周轍彧，我害怕。”蘇霽月委屈到了極點，只怕下一秒，就會失去了他。

　　周轍彧輕輕笑了一下，抬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頭，他是那么地鎮靜。蘇霽月看著對方，很自覺地把頭偏了過去，她是那么地溫柔。他碰到了她柔軟的發梢，緩慢地，像是安慰她的語氣，“我只是暫時被困住了，別怕，霽月。”

　　他又叫了她一聲霽月，這樣蘇霽月就更難過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救你。”蘇霽月很痛苦地告訴周轍彧，對方卻搖了搖頭。

　　“你能來見我，我就知道，你已經很在意我了。”周轍彧竟還說得那么得意，仿佛求證了一個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

　　蘇霽月輕輕地推了他一下，哽咽地指責了起來，“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和我說那么無聊的話題。我怎么能不在意你？你對我來說，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朋友。”

　　她停頓了話語，本能地像是隱藏了什么不得已的情緒，她嚇了一跳，心里只剩下遺憾。

　　周轍彧的眼底落下了失意，可他還是替她抹了抹眼淚，他說，“這可不是無聊的話題。”

　　“那我就祈禱，祈禱事情能夠盡快解決。周轍彧，我等著你，等著你出來站在我面前，告訴我這個話題，它怎么就不是無聊的……”

　　她還是把他逗笑了。

　　蘇霽月，總是這么有趣。

　　周轍彧想，他是喜歡她的。是好喜歡好喜歡的那種喜歡。現在已經能夠十分確定了。剛剛見到蘇霽月的時候，她是那么地聒噪煩人，可她為朋友出頭，想來那份義氣，已不覺讓他高看了一眼，哪怕當時的他們，是敵對的場面。

　　他們也是真的有緣分。一場車禍，讓橫眉冷對的兩個人硬是綁到了一處去。用她的話來說，那是她不計前嫌，大發慈悲，承了一個“順便”，照顧了他一夜。這可不得了，除了奶奶，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過他。

　　承認吧周轍彧，你就是那么地缺愛。你看看你，心底都匱乏成什么樣了。你可以用冷漠來粉飾心底翻涌的渴望。你還會通過制造極端的危險，來彰顯你的不可一世。你明明想告訴那些離去的人，沒有他們，你也可以活得很有意思。

　　又是為什么，蘇霽月偏偏在這個時候撞上來。

　　她真是一個真性情的人。把肖許放在心上的她，把他都給感動了。她為肖許淋雨，為肖許冒險，為肖許退讓，為肖許努力，甚至本該由男生來完成的那一步，她都義無反顧地去做了。這么重的情誼，怎么就給了那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肖許？那可是個自私的人。

　　可憐的蘇霽月，非要把這南墻撞得頭破血流，才愿意去相信和肖許不是一路人的道理。到頭來，還要讓他這個旁觀者跟著心疼。那么，周轍彧，你是損了兵又折了將，看看，你摻和的這些事，還不是把自己也賠了進去。

　　他是要感謝她的重情重義嗎？讓他一發不可收拾。那個會隔著像是有一百步距離喊他全名的蘇霽月，是真的可愛。那個護著他頂撞明輝的蘇霽月，雖然沖動得像個笨蛋，但也真是讓他驚喜得不行。那個，在知道了自己是單親家庭后默默維護著他的自尊，偷偷對他好的蘇霽月，就像是上天給他的恩賜。

　　她總是以為他不知道，在每個炎熱的天氣里，他就伏在課桌上睡覺，而那個給他在后面默默扇風，用眼神兇狠阻止許多個吵鬧人群接近的人，就是她吧。也是她，在每一次家長缺席的場合里用著一些蹩腳的理由把他拉走。她近乎討好地給他買許多許多的吃食，給他講許多許多的笑話，他知道，她只是為了不讓他因為看到親子親熱的場面而沮喪難過。

　　她自己明明已經十分難過委屈了，因為不停地被肖許否定，不停地被肖許傷害，可她卻還因為這份該死的重情重義，用著她余下的最后一點光熱來溫暖他，保護他。而后辛少容總是問他，值得嗎？這樣對她好。值得，怎么會不值得，她最值得。

　　他和蘇霽月，是真心換真心，是你對我好，我還你百倍好的關系。他們互相著迷，他們惺惺相惜，他們是知己，是親人，未來，他想變成她的愛人。

　　周轍彧展開了雙臂，他說，“抱一下好嗎？”

　　別害怕，別恐慌，很快都會過去，別再哭了。

　　什么都沒有辦法給到你，只有擁抱。如果你能夠明白我的心意，我一定會選擇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告訴你我對你已經動了真情。

　　蘇霽月沒有猶豫地撲進了他的懷抱。

　　百葉窗下的陽光像是穿透黑暗，來到了他們的身邊。他們緊緊相擁，要把彼此刻入生命。他們身上各自有傷，一個任傷口迸裂，紗布浸濕，一個忽視棍棒疼痛，只這般，不愿放手地擁住彼此。此時無聲勝有聲，請時間，再慢一些吧。

　　“霽月，我們該走了。”陸延川說。

　　“霽月，你放心，有我哥呢。”一旁的辛少容附和。

　　周轍彧輕輕拍了拍蘇霽月的后背，也像是要告訴她，的確該走了。

　　“周轍彧，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好。”

　　會見時間匆匆結束，二人被迫分別。蘇霽月艱難地回頭，走一步，就落一滴眼淚。直到周轍彧的輪廓越來越模糊，在她瞳孔的倒影里越來越小，她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她真討厭警局，這輩子，也似乎和這里有著許多羈絆，未來，她會多次被中傷。年少的她，此時還不曉得什么是取舍，什么是生離，只是從這一刻起，她盡可能把對警局的厭惡和恐懼多一點地埋在骨子里，好讓未來，多一些勇氣。

　　……

　　告別辛家的人和陸延川，蘇霽月并沒有再次回到自己家中。出了這樣的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周奶奶。

　　周家的庭院大門緊閉，蘇霽月輕車熟路地摁了門鈴，很快，是吳媽開的門。吳媽看到蘇霽月并不意外，她的眼神很是親熱，但卻也沒有把蘇霽月請進去的意思。

　　“小月來了……”

　　“吳媽，我想看看奶奶，出了這樣的事，我怕她老人家心里著急，想不開……”

　　吳媽眼底蘊了一層薄薄的淚光，她握了握蘇霽月的手，表示她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意，會代為轉達。

　　“老夫人確實急壞了身子，剛剛醒過來。”吳媽說。

　　“什么……”蘇霽月心中猛然一跳，她的鼻子更酸了。

　　“小月放心。現在，小彧的母親回來了，老夫人有我們幾個大人照看著，不會有事的。”

　　蘇霽月驚訝于周轍彧母親的出現，但轉念想，兒子出了這樣的事，怎么還能無動于衷呢？如果周轍彧在這就好了，他一定會很高興自己的媽媽回家了吧。

　　蘇霽月黯然，于是，她朝著吳媽點點頭，“那就好，那我就不打擾奶奶休息了。過幾天，我再和小川過來探望。”

　　吳媽連連應和，倒是有點慚愧。小月這孩子有這份心，如果老夫人知道，一定別提有多感動。只是今天特殊，少奶奶回來了，那可是個不好相與的，吳媽不想讓小月平白地看對方的臉色。

　　二人正要告別，庭院外走出了一個身影。那人高挑利落，氣質清貴，舉手投足間，風韻猶存，端莊妍麗。她朝著吳媽的方向清淡地開了口，聽不出什么情緒。

　　“吳媽，哪位？”

　　吳媽匆忙回頭回話道，“是小彧的同學，很好的同學。”

　　說話間，蘇霽月和對方的眼神已跨過庭院，溫和地對上。蘇霽月禮貌地點了點頭，對方回了她一個不咸不淡的微笑。這笑，雖然刻意又疏離，但卻是個極周到的微笑。

　　“那么，吳媽，我先回去了。”

　　“好。”

　　蘇霽月不再多做停留，她離開了周家。這一路，她漫無目的地走，心情變得更加壓抑，她感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哪里都找不到出路，哪里都是絕望。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等，無力地等著。她真討厭這樣無能的自己。

　　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她停住了腳步，緩慢地抬頭看去。是辭之。

　　林辭之先是深深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后才邁步向前，來到了她的身邊。

　　“你看看你，這才幾天，就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

　　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唇，黑眼圈深重。這該是有多難過，多恐慌。

　　林辭之把人拉到便利店，他給她買吃的，讓她活得有點樣子。看著蘇霽月無精打采地吃著東西的模樣，他的怒氣再也抑制不住了。

　　“你真令我失望。”林辭之說。

　　蘇霽月幽幽地抬眼，看了看對方，繼續低頭不言不語。

　　“當初我們幾個人攔你，你非要去，現在把自己牽扯進去，滿意了？光榮了？”

　　“辭之！”

　　蘇霽月委屈地咽下了一口三明治，求著林辭之閉嘴。

　　林辭之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安靜地盯著她，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你知不知道，如果這件事要是真的死無對證，不光是周轍彧，還有你，你們在場的每一個，都有可能獲刑。霽月，你和他們不一樣，你還有你的父母，還有我們，有……”

　　面對林辭之的滔滔不絕，蘇霽月撐著頭，疲倦感侵襲而來。她說，“我當時沒想這么多。”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林辭之。他控制不住自己，此刻扶住了蘇霽月的肩。手里的力道在加重，眼神中，帶著他一次又一次對她的期盼。可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就是不在乎！

　　“蘇霽月你回答我，你現在，已經喜歡周轍彧喜歡到不行了，是不是？”

　　櫥窗里，正清晰地映著他們年輕的臉。那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不能再是謊言。沉默，相視的沉默。

　　外面的世界川流不息。行人、車輛，都在進行各自設定好的方向。時間被掛進鐘擺，是人不把它放出來。沒有誰會知道，在這個被辟出的一方角落里，此刻正進行著多么重要的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