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封高中的早晨難得地靜。
一場震雨過后,學生免了晨操,教室里,皆是書頁翻動的聲音。這些時日,關于周轍彧的命案傳得沸沸揚揚,每個南高學生看在眼里,厭惡在心里。因此,他們學習得更加奮發努力,就唯恐成了像周轍彧那樣失敗的學生。
當蘇霽月出現在了肖許班級的門口,這無疑又能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先不論蘇霽月和周轍彧是否關系匪淺,就憑著之前她對肖許那鬧得人盡皆知的一廂情愿,眾人都會好奇,這個從來不是很要臉面的女生,到底是怎樣做到在如今肖許連女朋友都有了的情況下還再次出現糾纏的……
可蘇霽月早已不在乎這些。
她雙目無神地撐在走廊上,就等著肖許出來和她相見。傳話的人似乎進去了很久,她聽到了他們班級窗口眾人窸窸窣窣的動靜。清晨的氣味清新裂喉,她垂下眼,只覺得滿心疲憊。
“你有什么事?”肖許面無表情地走到了她面前,那語氣,客套至極。
蘇霽月恍然抬頭,像是抓到救命稻草,這份熱烈的神情,她已經很久沒給過肖許了。但肖許,還是記了很久。
“肖許,我……”蘇霽月看了看四周,看到了眾人圍觀恥笑的眼神,更看到了楊曉姝在教室里那份故意端著的的示威姿態,她止住了言語,眼神朝更空曠的地方示意。
“這里說不方便。”
她帶著肖許往走廊另邊去,眾人起哄開來。她的背后,仿佛就是一片蔓延的罵聲,可是她不在意,她只為了周轍彧。
肖許站定了,眼神忽明忽滅,他也不說話。
“肖許,我記得你在馬路上攔下我的那天,是不是也跟著我追到了停車場?”
她小心翼翼,她試探討好,她甚至沒有供出林辭之,她的語氣,果然是有求于他的。肖許嘴邊暗暗地勾起了自嘲的弧度,很淺很淺。
“你告訴我好不好,你是不是也看到了那天的場景……”
“霽月。”他打斷了她。
“我不知道。”他說。
蘇霽月急了,她上前一步,靠近了肖許。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肖許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再好好想想,你肯定還能回想起什么,這樣你就可以……”
“蘇霽月。”一字一句,已隔世紀。
“我就可以怎么樣?幫你救周轍彧嗎?”肖許說。
蘇霽月臉上終于出現了希望。
肖許這樣說,就是證實了他果然在現場。
她的眼淚不自主地掉了下來,那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她復又上前,這次是懇求,把姿態放到塵埃里的懇求。
“是,沒錯,那樣你就可以幫我救他。肖許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既然當時你也在場,那你就一定也看到了,明明是陳頂的人先動手,周轍彧根本沒有對他造成致命傷害,這樣你就能出庭證明他沒有殺人……”
肖許的神情越是冷漠,她就越急切,蘇霽月控制不住地上前扯著肖許的手臂,就像從前她屢次和他示好一樣,“肖許,到底能是不能,能是不能,你說話啊……”
“你別想得太天真。”肖許毫不留情,甩開了她的手。那份因為周轍彧強撐拾起的自尊,在肖許面前,再次被他粉碎。
“不是的,你聽我說,現在案件一點進展都沒有,如果你愿意作證,那就是唯一的希望。”蘇霽月開始哽咽。
“肖許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煩我……可是……可是我們好歹相識一場……之前是我不懂事,和你生氣,和你擺臉色,現在你能不能幫幫我,就一次,就一次好嗎……”
她的淚光分外刺眼,肖許所幸移開視線。或許他早已習慣了將所有的情緒掩埋,但蘇霽月的屢屢挑釁,讓他忍無可忍。
“我知道今天來找你,或許會讓你女朋友不開心。可是,可是我沒辦法了肖許,不然你們罵我也行,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要纏著你的,只要你愿意幫我這一次,我怎么樣都可以,以后也絕不會說一句你們的不好,我感激你們,無論如何都會感激你們……”
蘇霽月見肖許不理她,她又加深了懇切的語氣。
終于,他緊握的右手施展了開來。他像是個孤寂了百年的人,抬起了手,竟然輕輕地為眼前的人拭淚。蘇霽月怔住,而肖許卻也聽到了自己冰冷到窒息的聲音。
“你為了周轍彧,這樣求我,是不是?”
他扣住她的腰,捧著她滿是淚痕的臉。他的力道又重又急,而這份從未有過的親密,和他之前的冷淡抗拒形成了諷刺的對比。
蘇霽月想要后退,卻被他強勢圈了一隅。
“是嗎霽月,你為了周轍彧,來和我低頭……”
一年零六個月又十三天,那個驕傲得從不愿意回頭等他一步的人,現在為了別的男人,來和他示弱。那個揚言喜愛的人,曾經那么輕易地就棄他而去,現在還有臉來和他索取,憑什么呢……
“你放開我……”蘇霽月的心堵成了一片,她沒見過這樣的肖許。
肖許卻冷笑,“你不是一直很向往嗎?”
他那么地近!
蘇霽月震驚地看著他。
“肖許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走廊不遠處已圍來不少的人,包括楊曉姝在內。無論現在蘇霽月和肖許是否已經坐實了什么,她蘇霽月,已注定是一片罵名。
她用盡力氣,推開了他,肖許沒有防備,背部半摔在了廊上。
冰冷的對峙下,當初熱烈明媚的心,沉到了底。
直到過了很久。
“肖許,我真不明白你。”她要走,他卻扯回了她。
“你何止不明白我。”兩人僵持著,看著,望著,關于他們之間的樁樁件件在這一刻浮上了心頭。
“你放開我!”所有的情緒,全都沖到了蘇霽月的腦上。
“不放!”周轍彧,果然激怒了他。
他也是一個少年,一個隱忍克制強裝懂事和他們一樣年紀的少年,他也曾被父母寵愛,也曾渴望心底想要的東西,他再也忍不下去。
蘇霽月的淚從臉邊,流到了頸邊。
“你要是不愿意幫我,又何必這樣羞辱我。”
肖許的眼里似乎是亮了,“我還能羞辱到你嗎?”
那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蘇霽月抹了半邊臉的眼淚,苦笑了起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是你能早一點,再早一點,我們今天也不至于是今天的局面。
“肖許……你明白的……我一直欣賞你、仰慕你,你可不要破壞在我心中的形象。”
“過去是,現在是,可也只能是欣賞,到此為止了。”
“至于你到底愿不愿意幫我,現在都是我在求你。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是不是為了周轍彧……”她的話由此頓住。
這是她直面、正視自己內心的一場宣判,更是面對她曾經追逐傷痛過的那些歲月的一場告別。
“是的,我滿心、滿眼都是他,我喜歡他,信任他,我做的所有決定都是為了他。”
滿意了?
她坦坦蕩蕩。
肖許的手放了下來。
“如果我不去作證,你要和我決裂,對嗎?”
“從你選擇楊曉姝的那一刻起,我們和決裂有什么分別?”
蘇霽月知道,自己再和肖許糾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已經給出了他不愿意的答案。她不希望在這樣的緊要關頭,還在這里耽誤時間。
她把深深的背影,留在了肖許的心里。肖許就立在背影的后面,右手再次握成了拳。楊曉姝跑了過來,她抓著肖許的手,卻是一片拒人的冰涼。
“她和你說了什么?”
肖許抽開自己的手,平靜的眼神中沒有一絲猶豫,他看著楊曉姝,淡淡道,“曉姝,我們分手吧。”
……
蘇霽月跑出了校外,眼淚沖刷著面頰,她感到了絕望和恐懼。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任周轍彧還關在那冰冷的墻下,最后,她果然連她在乎的人都護不住。是她沒用,連最后的機會,還要被她親手搞砸……
柳絮開始紛飛,變成一絮絮、一縷縷白霧,從四周飄進了發絲里。她不知不覺地就來到了派出所的墻面,她知道自己穿不進那銅墻鐵壁的世界。
她感到膝蓋一片酸痛,痛倒骨子里面,眼前卻還是臨別時那和周轍彧擁抱的畫面。隔著他們的,還是那一道道冰冷的墻。便像當初他們重逢的場景,他在墻上,她在墻下。
可是說到重逢,那到底能不能把周轍彧還給她。她還有那么多的話沒有告訴他,那么多的情沒讓他知道,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周轍彧……”她背靠著那墻,也不確定那邊的他知不知曉,如果什么都做不了,她愿意一直在這里陪著他。
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明明當初還在眼前,卻總自以為是地以為來日方長。
“我該怎么救你……”她哽咽。
“肖許他,不愿意幫我……”
“沒有希望了,再也沒有希望了……”
“以后你的人生該怎么辦……”
“誰陪我一起念大學,陪我一起回家……”
“我不要你坐牢,不要你從此不在我身邊……”
“周轍彧,我害怕……”
“我要你回來……”
眼前的光景逐漸變得渙散,眼里失去了焦距,最后換來的是一片刺痛鉆心。這幾日,從她眼邊隱隱作痛的地方開始放大疼痛,她抬手,頭暈目眩……
“砰……”她倒在了派出所的墻面下,迎著白茫茫的柳絮,頂著午日不溫不燥的日頭,就這樣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