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厚厚的積在路上，但天已放晴，溫度較之前高了不少，春節來了。

　　春節其實離立春開耕還有不少日子，但從冬至憋到現在，大伙都愿意出來走走，放放風。

　　據說早些時候，冬日比現在更冷，田地產出也更少，農戶人家生存更為艱難，每年冬日便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節。

　　大家每熬過去一個冬日，便舉家歡呼，奔親走友，看對方是否也熬了過去。春節慶祝、走親戚的習俗便如此流傳下來。

　　林敬之不愛走親戚，有這功夫還不如多讀幾篇書、多寫幾個字。好在林家親戚不多，大半都在村子里，剩下也只有樊家村的舅家。

　　林氏上面有兩個兄長，和林家不一樣，樊家舅舅的阿娘還在，樊大山和樊小山兄弟兩個成婚了但未分家。

　　林氏的阿爹是做木匠的，一手雕花做的極好，常給縣里的大戶人家雕窗戶、床架之類，講究點的還雕點文字。樊阿爹雕的多了，便識得幾十個喜慶字，便順道教給了家里兩個兒子，樊三娘也跟著學了些。

　　樊阿爹去世后，家里兩個兒子雖還無父親那般的手藝，但做事踏實，深知有多大手藝吃多大碗飯，目前為止還未砸過招牌，日子較一般農戶好過了不少。

　　林成禮出殯時，樊家兄弟也去送了最后一程，還送了點吃食。雖尋常時候未曾像大伯一般事事照顧，但也挑不出錯來，親戚么。

　　“阿嬤、大舅、小舅，過年好。”樊家堂屋，林敬之抱著狗子行晚輩禮。

　　“好，好，好，都好…”老樊氏年歲大了，不便于行走不說，腦子也不甚清楚，女婿出事都沒去。這會嘴里說著好，看神情，怕是還沒認出人來。

　　林氏也不計較這個，阿娘有時連自家兒孫都認不出來更何況外孫，這會子別人打招呼知道回應，已經是很不錯的狀態了。

　　打完招呼，林氏奉上年禮，“這點料子，想著給阿娘做身衣裳。這包飴糖，給家里的小子們甜甜嘴。”

　　一般親戚之間的走動，送點自家做的吃食即可，多為米糕，有些條件不好的就是山榛子、干蘑菇之類的山貨，送飴糖已經是高標準的親戚了，林家今年給族長大伯家的就是一包飴糖。

　　樊家這邊因林氏的阿娘還健在，故多拿了塊料子，剛好今年林家收了一大包衣裳，之前買的料子沒用上，這會子送來也不算心疼。

　　樊家兩個媳婦看著眼前的林氏，一身淺青色的棉長褂，一直遮到膝蓋，顏色清麗不說，看著就暖和。褲子是跟她們一般的棉褲，但鞋子不知是甚鞋，竟有一圈毛在上面。

　　泗水縣靠山，要說山里皮毛不少，但這從不是農戶人家用得起的東西。

　　單說最常見的兔子，兔子好取，但皮子的硝制不易。硝皮子價格昂貴不說，做出來的皮子灰撲撲亂糟糟的，還易長蟲腐臭，總的來說，費錢不保暖，還不如細棉實用。

　　至于硝制得上好的成品皮子，哪怕是最普通的兔皮，都要七/八十文一張，一張兔皮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哪怕湊齊一件小坎肩呢，也要三百來文，合計百來斤粗糧，誰舍得？

　　林氏鞋上的毛顏色齊整，看著柔軟，大小樊氏雖認不出，卻也知價值不菲。

　　再說兩個外甥身上的新衣，大的也就算了，一家之主，又是讀書人，定要穿得體面些。沒曾想才三歲的小豆丁居然也一身新衣，白嫩胖乎，把自家幾個小子比得跟難民似的。

　　本以為林氏死了男人，家里連個丁口都無，只會活的窮困潦倒。沒想人家兒子爭氣，又會掙錢又能讀書，瞧著竟比男人在世時更好了。

　　心里一時竟像是打翻了調味罐，各番滋味都有。

　　相對女人從上到下，從里到外仔仔細細的打量，男人看到的就簡單了許多。三娘一家三口穿著整齊干凈，面色紅潤，精神抖擻，想來日子好過，外甥是個有本事的！

　　“聽說林家莊去年秋收時賣了不少山榛子出去，還是敬之牽的線？”寒暄問候一番坐下之后，大樊氏迫不及待的問。樊家其他人聞言也都豎起了耳朵。

　　林家莊賣山榛子的事根本瞞不住，能掙錢的消息傳得比桃色故事還快，大樊氏老早就想打聽了，說起來自家是正經的舅家，就不能一起賣？

　　“是僥幸遇上了東家，代他收了幾次貨，不過今年怕是不成了，冬至前東家便說那山榛子不賣了。”這不是托詞，林敬之確實不打算再做山榛子的生意了。

　　他低估了幾枚銅錢在農戶人家心中的地位。

　　林家莊的人有族長大伯壓著，每次送完貨掉頭就走，其他村里的人恐怕沒那么好說話。起歪心思藏在路邊等‘東家’是遲早的事，弄不好就會暴露石碑。

　　不值得冒這個險。

　　至于蘑菇的生意，林敬之垂下眼眸，想到上次送完蘑菇后收到的兩只手鐲，還是要想個萬全的法子才好。

　　“不收了啊~”大樊氏的失望肉眼可見的溢滿堂屋又溢到了院子里，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不過，收不收其他東西另說。”林敬之一句話把一屋人從失望中又拉出來了一點點，“后面若是收其他物甚，定告知舅舅們。”

　　聽到這里，大家都滿意了。這波沒趕上，那就等下波吧。

　　看著外甥有出息，妹子家日子好過，樊小山之前的心思又冒了出來。

　　樊小山有個二閨女，和林敬之同年。早些時候樊小山就向妹夫打探過口風，說把閨女嫁過去，親上加親。但是林成禮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怎么著，一直沒回應。

　　去年林成禮去了，樊小山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當家的都沒了，自己這當爹的總不能把閨女往火坑里推。

　　哪想到這妹夫出挑，外甥更出挑，不過小半年時間，林家似乎還越過越好了。閨女嫁過去，也不是不行。

　　不過這事不好直接對著外甥提，雖然是門好親事，但也沒有女方上著趕著的道理。

　　樊小山想了想，招來自家閨女上前來打招呼。“二妮，過來給大伙添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