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家條件不錯，家風也正，不是愛磨搓女孩兒的，樊二妮長得周正，相對村子里其他女孩兒黑黢粗糙的樣子，也稱得上細皮嫩肉。

　　俗話說條件的好壞在于對比。

　　家里男丁足夠，樊二妮雖尋常時候無須下地，但春耕秋收這些時候肯定逃不掉的要去幫忙，再加上家里一大群人的衣裳、飯食等的操持，說是細嫩些，肯定比不上從未下過地、只需拿筆桿子的林敬之。

　　這不，二妮一站過來，明顯比外甥黑一大圈不說，還算周正的面相竟然也被外甥比到了泥里，二妮明明月份小，神態竟然更顯老些。兩人站一起活像貴公子帶著粗使丫鬟！

　　樊小山一瞬間好似明白了為甚當初妹夫不給回應了，這看著…哪怕自己是親爹，也無法違心地說出‘般配’二字。

　　在場的女人們多精明啊，只一眼，便能看出樊小山在打什么主意。

　　小樊氏倒沒覺得二妮配不上外甥，在她眼里，自己閨女里外一把抓，那是頂頂出色，哪怕是泗水縣里面的那些人家都配得上，何況小小林家莊的外甥？所以見閨女面帶羞澀的上前倒水，內心滿意。

　　大樊氏心里則是遺憾，這外甥不僅看著出色，人也有擔當，還未成丁就能頂門立戶，家里房子修的也齊整，等過兩年說不定還能跟他爹似的考個童生，確實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

　　可惜自家大妮老早就出嫁了，要說娘家其實還有一個侄女，和林敬之的年齡相當。但沒想小山先提出了這事，她就不好再提娘家侄女。

　　林氏低著頭沒有出聲，二妮的條件確實不錯，但要配自家的麒麟兒……反正只要林家不主動提這事，樊家也不好意思拉下臉來往上貼。林氏只裝不明白。

　　林敬之現在一心撲在讀書上，剩下的心神也被石碑牽走了，再有就是家里那些個瑣事，兒女情長遠遠的排在了后面。

　　再說他雖較之前成熟了些，但要明白大人之間的啞謎，卻還差點火候，這會真就在喝茶，半點眼神都沒給倒水的表妹。

　　堂屋里，眾人神態各異，唯獨老樊氏和林狗子，認真的吃著手上的飴糖，一臉滿足。

　　樊大山一掃堂屋各人的神情，心里便有了數，引開話頭。

　　“敬之后面如何打算？是繼續讀書還是？”林成禮去世，樊大山這個大舅便是正兒八經的長輩了，扶持指導晚輩，不讓其走歪路，是每個長輩應盡的責任，問這些并不過分。

　　“外甥想多讀幾年，若有本事，便下場試試；若無本事，過幾年了找個費筆桿子的營生，也能養活一家子。”若沒有石碑，這便是林敬之的真實想法。

　　但現在有了石碑，銀錢不是阻礙，林敬之覺著，往后十年，不管有沒有那天賦，自己都是要繼續讀書的，不僅自己讀書，狗子也要讀書。知書才能達理，哪怕不走科舉，也能靠筆桿子養活一家人。

　　“嗯。”樊大山點頭，不是個一門心思死盯科舉的便成，古往今來，想爬科舉這登云梯的不計其數，但真正爬上去的又有多少？大多數被踩在了泥里不說，還拖累家里。外甥心里有計較是好事。

　　“多讀幾年，這銀錢花費不菲，若下場，這花費更甚，家里銀錢可還湊的出手？”樊大山繼續問。

　　“托東家的福，今年掙了些許銀錢，束脩、紙墨不成問題。東家說了，明年有甚生意還會來找我。”林敬之說的含含糊糊。

　　這簡陋謊言其實很好拆穿，林家莊或樊家村有哪怕一個熟悉縣城商家的人，這‘東家’的事就兜不過來。

　　遺憾的是，不管是林家莊還是樊家村，合起來最出息就是已經故去的林成禮，其他人家祖祖輩輩都住在村子里，連嫁去縣城的姑娘都沒得一個，消息閉塞的很。

　　樊大山問銀錢花費的事，其實有點旁敲側擊的意思，若外甥娶了侄女，那林家和樊家親上加親。外甥讀書是正經事，湊不出手時樊家也能扶持一把。不過看外甥一副‘不差錢’的樣子，便不再多嘴。

　　一屋人熱熱鬧鬧的說了半個時辰，大小樊氏便帶著二妮去做飯食了。林氏三個吃完飯還要回去呢，現在太陽下山早，可不能太晚走。

　　不是樊家舅舅不樂意留人，而是壓根兒沒地方。

　　農戶人家的，家里人多，起房子又昂貴，有條件分了家的還好，只需未成婚的兄弟擠一個屋。有些沒房子，分不起家的人家，不少都是直接在炕上掛簾子‘分炕’，就為了多睡幾個人。

　　所以除了特殊情況，一般不會邀人留宿，哪怕是親外甥也不行。

　　樊家的飯食準備得很豐盛，有雞有蛋，就是人多了些，加上林家三口整整有二十口人，擠得厲害。男人一桌，女人帶著孩子一桌，沒有男女不同席之說，純粹坐不下。

　　女方桌上幾個小點的一直在搶菜，難得吃一頓好肉，女人們心疼兒子、孫子，都沒攔，能搶多少看本事。林氏被擠得根本沒甚胃口，草草墊了下肚子便罷了。

　　男方桌上兩個舅舅沒怎說話，但表兄弟們總愛東問西問，林敬之看著桌面上飛濺的唾沫，也早早的放下了筷子。

　　唯獨林狗子，提前被分到了一大塊雞腿肉，再加飯前吃的一塊飴糖，成為林家唯一一個吃飽飯的。

　　樊家女人看著林氏和林狗子‘斯文’的樣子，默默的把林家的條件又往上拔了一層，大人忍得住，孩子是忍不住的。林狗子對雞肉居然都是不爭不搶的樣子，林家尋常吃的是有多好？

　　想到這兒又是止不住的心酸，要是尋常能多吃幾頓肉，孩子們也不至于搶的如此難看，誰不懂斯文呢？不過沒那個條件罷了。

　　吃飯完，林家告辭。

　　林敬之抱著已經睡著的狗子往村子里走，看著深一腳淺一腳在積雪中走得艱辛的阿娘，提出了在腦子里翻滾了好些遍的想法：“阿娘，開春后我們搬到縣城里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