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大相徑庭【劉禹假裝勸陶潛,坑殺降卒震敵膽】
詩曰: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話說陶淵明在處理賊寇的態度上和劉禹、王秀等人發生了分歧以后,在讀書人的習慣作怪之下,便不再理會劉禹等人。正所謂,萬事必有因。那么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且聽慢慢道來。
且說陶淵明來到劉禹手下任了參軍之后,便是跟隨劉禹一起南征。當檀道濟等人作為急先鋒擊敗了東陽郡北面的賊寇之后,俘虜了一千多賊眾。仔細篩選下來,陶淵明發現一千多人之中,除了二百余人是從海上來的賊寇外,剩余的人都是當地百姓。有漢民也有幾十個越人。
陶淵明便建議檀道濟先行留下賊寇的性命,等到自己稟報了劉禹之后再做定奪。誰料劉禹竟然是在陶淵明寫完奏報之前,便下令檀道濟將其賊寇全面坑殺。陶淵明得知后大為驚恐,責問劉禹為何如此黑白不分,劉禹才說出了上回書末尾的那一席話。雖然陶淵明不買賬,劉禹還是在劉牧之的來信勸說之下,單獨找到陶淵明解釋事情的真相。
原來二人在起爭執之時,檀韶便將此事寫信告知遠在錢塘的劉牧之,劉牧之隨即修書一封交于劉禹,其中的大概意思就是,陶淵明乃為一方名士。且又儒生氣重,自己是好不容易才招來了人,若是因為一些小的矛盾便將陶淵明逼走,那么天下士族當如何看待劉禹,望劉禹內心自己斟酌。
當然,劉禹對劉牧之的話是十分重視的,在一番思慮之后,還是編了一個類似謊言的真話騙取陶淵明的新任,事情是這樣的。
這日,陶淵明正在帳內安坐。劉禹卻是素衣小帽親自登門拜訪。雖然陶淵明與劉禹的氣還未過去,但畢竟將軍親自來訪,自己作為僚屬也不能裝作熟視無睹。于是,在象征性地寒暄幾句之后,便做下看自己的書不再理會劉禹。搞得劉禹是尷尬無比,內心當然也是賭著氣。雖然如此,劉禹畢竟不是個年輕氣盛的將領,而是一個身經百戰,已經統兵十余年的將領了。絕不會如此草率地面對陶淵明的置氣,一番尷尬之后,劉禹率先打開話匣子說道
“元亮,我知你還在生我的氣。怨我沒有詳細看你的奏報便坑殺了俘虜。但我也是有苦衷的,還請你理解。”
說完,劉禹看著陶淵明,只見陶淵明并未有絲毫的動作,還只是自顧自地看著書,并未有所動。見此情形,劉禹繼續說道
“孫賊自起兵一來,綿延數年,經久不衰。又傷幾十郡之百姓,涂炭生靈甚重。我與賊寇交手四載,深知賊寇若是猖獗,上至官吏士族,下至百姓兵丁,皆是殘忍至極。遠的不說,賊寇孫恩的叔父在引導天師道教徒叛亂之時,我的岳父本為丹陽郡功曹,去三吳地區僅僅是參與糧食調度,無奈也慘死在賊寇的刀下。他老人家孤身一人,養大我的夫人。又與人為善,賊寇縱然是捉住他,也應當留他一條性命吧!但賊寇非但不顧我岳父年老體衰,更是變本加厲折磨而死。簡直是令人發指,元亮,你說!這樣的賊人是否可用一副菩薩心腸去對待?”
言罷,劉禹眼圈發紅,聲音哽咽。竟然在不經意間小聲地哭了起來。這時,陶淵明才收起自己故意裝作的讀書狀,轉身看著劉禹說道
“將軍節哀,在下不曾知道將軍原來有這樣一段辛酸之事。”
劉禹見陶淵明對自己說話了,便故意拜拜手說道
“元亮不必自責,我殺俘虜實在是迫不得已!一來是朝廷的意思,更確切來說是楚王的意思,二來就是我的夫人時時刻刻都在家書里叮囑我要報仇。我實在是沒辦法!”
說完,繼續摸著臉上的眼淚。陶淵明見狀,也趕緊說道
“將軍,古之成大事者,莫不以寬宥他人為根本。若是將軍一味殺戮便可獲得太平,那么天下哪里還能像現在這樣紛亂呢?況自古以來,殺降之人皆無好結果,別的不說,請將軍看看秦國的武安君白起與楚霸王項羽便知道結果了。”
劉禹接連點頭稱是,說道
“那是當然,但他們都是可以雄霸一方的諸侯,而我只是......”
話音未落,陶淵明擺擺手打斷劉禹說道
“將軍,既然我為你的參軍,那么將軍就要對我坦誠相待。不要故意隱瞞于我!”
此言一出,劉禹大為驚訝,問道
“元亮何出此言吶?”
陶淵明則是饒有味道地說道
“你我都是明白人,索性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觀將軍手下之人,個個乃是龍虎風云之輩,別的不說。就說劉牧之先生,此人謹慎而果決,心思恒定而巧滑,其才智絕不輸漢之蕭何,曹營之荀彧。再看王秀先生,此人心思細膩而好謀多斷,雙眼深邃,性格內斂又外放,是個智謀絕不輸張子房和郭奉孝的大謀士。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十有八九將軍遣牧之先生來找我就有可能是他出的主意。”
說到這里,劉禹內心大驚。深深為陶淵明的細致而折服。陶淵明則是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說道
“至于一眾武人,如檀道濟、胡幡之類,都有萬夫不敵之勇,頗有許褚、典韋之勇冠三軍的樣子。檀韶又沉穩而果敢,像極了當年威震逍遙津的張文遠。剩下的人也都各自有著非常人之天資,如此多的能臣勇將,都甘愿聚集在將軍麾下,那么將軍是什么人也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劉禹久久說不出話來,陶淵明繼續說道
“假以時日,很難說將軍不會是晉室的第二個曹孟德!”
劉禹看著陶淵明,許久才說出一句
“我........”
陶淵明不等劉禹說完,反倒是搶話道
“所以將軍不能殺降,必須要收買人心。因為你與其他的武人不同,其才智遠超那廟堂之上的桓玄!”
劉禹聽完,大腦開始急速地轉動,剎那間便想起自己即將要說的話,這才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
“元亮,實不相瞞。就在幾年之前,我初次帶著劉總帥的命令進入會稽以南平叛時,我便見識到被天師道所欺騙的越人是多么的驍勇。那是在諸暨城的一個小山村里,我與劉敬宣將軍包圍了一伙賊寇,我方歷來是以少勝多,但那一次我們的兵力是遠遠超過賊寇的。就在我們以為這只是一次無關緊要的戰斗之時,讓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不僅僅不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戰斗,更是一場打得極其慘烈的戰斗。賊寇只有八百人,而我們卻有五千人。且個個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我們將賊寇保衛到山村的一角,那背后就是懸崖。漢民的賊寇見勢不對,很快就投降了。但有那么三百多越人,不僅不投降,反而還對我們發起進攻,他們聽不懂我們勸降的話。還利用地形和我們周旋,足足打了十天,我們才將其徹底消滅。我不知道賊寇是用了什么樣的方法讓越人相信了天師道。但若這不是三百人而是三千人、三萬人我們應該怎么辦?”
說到這里,陶淵明看著劉禹嘆息一聲說道
“圣人有語,不可不以仁德而施也!”
劉禹沒明白什么意思,心里也不想明白。但隨即臉上又做出痛苦的表情說道
“有時候,殺人立威,確實是沒有辦法的事!永嘉之后,禮樂崩壞。即使漢民相信圣人之言,那石勒石虎之流,慕容氏之流安能信仁德可保無虞矣?”
說完,陶淵明也沒再講話,劉禹也沒再說話,而是沉默無言相對片刻。便起身告辭要走,就在劉禹走到帳門邊,撩起帷帳之時,陶淵明只是在身后淡淡地說道
“以仁德而施天下,則萬民歸附。至于刀劍之利,能不用就不用。”
劉禹聽完,沒有做任何反駁,便離開了。因為此刻的劉禹深知,陶淵明與自己不是同一路人,他的世界與自己的世界大相徑庭,差得太遠了。在亂世,若無刀劍之利的強威,又何來的仁德呢?
話分兩頭,且說劉禹出兵以后。所取得的局部勝利逐漸匯集成了一支重大的勝利。何無忌駐扎在會稽,也是派出部曲四處剿殺響應賊寇作亂的小股勢力,很快,三吳地區便開始穩定下來。
至于檀道濟等幾路軍隊的勝利,也直接導致了東陽郡的賊寇成為了一支被包圍起來的勢力。隨時都可以被劉禹給吞掉。但劉禹并不想這樣做,他想以東陽郡為誘餌,騙盧循派遣更多的賊寇前來救援,這樣的話,只要從東西兩面阻斷永嘉到東陽的距離,便可以甕中捉鱉,全部吞掉來犯之敵。
事實證明,盧循確實也上當了。松陽與樂安的賊寇全部被滅,投降的賊寇也都被檀韶和蒯恩與傅弘之給誅殺掉了。完全得不到消息的盧循,決定派出張士道帶領一萬賊寇精銳北上東陽救援。卻被檀道濟讓開一條道路讓其通過,之后自己再堵死出口。
而蒯恩與傅弘之兵分兩路,蒯恩帶著本部軍馬占領樂安之后,轉道向西南與檀道濟匯合,傅弘之則帶著軍馬繼續進攻臨海,與其北部的何無忌兵合一處,準備圍攻臨海的賊寇。
卻說張士道帶著賊眾一路朝北狂奔,來到了東陽郡南部地界,還未來得及進入東陽城內,便已天黑。前方雖然路近,然而比不得中原一帶地勢平緩,可以趁夜行軍。無奈之下,只能是找到一處谷底駐扎起來,并且派出了多于平時三倍的警戒哨。
是夜,二更時分,疲于行軍的賊寇早早便睡下了。就連張士道也撐不住,很快就睡著了。至于那些強行被派出去站崗放哨的賊寇也都是疲倦不堪,個個是瞌睡蟲登門,眼皮沉重得如千斤之鐵一般。
就在此時,臧熹和沈典卻分別帶著一千步軍和八百馬軍,從東西兩個方向迂回二來。城內的賊寇個個如同驚弓之鳥,根本不敢開門出城。也正是因為如此,沈典和臧熹才會如此有恃無恐。
待軍隊迂回到指定地點,臧熹派出八十名精壯戰士,個個手持斷刀,緊袖束腰,便于搏斗。又派出八十名弩手,個個配備五十支短箭矢。跟隨在近戰死士之后,以做馳援之用。
到了三更天時,賊寇多數人已然是呼呼大睡。完全放松了戒備,等候多時的死士一個個如同鬼魅山峭一般從草里奔出,手起刀落之后,許多放哨的賊寇就這樣殞命于荒野之中。
縱然有些警覺的賊寇發現,但都是還未來得及發出警報,便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箭矢給射殺掉了。
眼見著近一個時辰過去,賊寇外圍的崗哨基本上都被殺得干凈了。待死士找到賊寇的糧草之后,拿出準備好的火種引燃之后,大伙順勢蔓延開來,臧熹便以此為號,帶領手下軍士全部朝賊寇營地沖殺過去。
賊寇猝不及防,一個個都是死于睡夢之中。越來越大的火勢,伴隨著許多警覺而醒的賊寇,紛紛奔走呼號,抱頭鼠竄。一時間山谷里是連綿不絕的鬼哭狼嚎之聲,不絕于耳。
張士道自然也是被這喊聲給驚醒了,正當頭腦發懵之時,一支箭射進帳篷,正好插在張士道的床邊,張士道拔起箭矢一看,心里暗暗叫到不好。此箭矢乃是北府軍箭矢。隨即便提劍而出,只見延綿十幾里的營帳被大火焚燒,手下嘍啰紛紛是朝著另一處山谷奔去,那之后便是一個個兇神惡煞的北府軍官兵,是見人就砍,殺得賊寇措手不及。
面對兵敗如山倒的現狀,張士道實在是無能為力,特別還是再一個山谷里,于是自己也只能跟著眾嘍啰一起向另一處山谷跑去。
誰知跑了不到四五里,便又聽得一陣馬蹄聲響徹山谷,跑在最前面的嘍啰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只見在月光之下,一群騎著馬,舉著長矛馬刀的官兵氣勢洶洶地殺了出來。
一時間,沈典的馬軍在潰逃的賊寇人流之中猶如一把鐮刀,所過之處無一人生還,亦無一人全尸。潰逃的賊寇躲避不及,紛紛被騎兵削去了腦袋。
驚恐萬分的賊寇開始向周圍的山壁攀爬,但因光線條件不好,踩死和摔死的人又不計其數。
張士道眼見無路可走,心里的血性是瞬間被激發了出來。提著劍登上一處山崖大聲呼號手下的嘍啰決一死戰,可能還有一條活路。但事與愿違,張士道所帶領的并非是久經戰陣,紀律嚴明的北府軍將士,而是一群被迫失身從賊的鄉野百姓。在如此精細的偷襲之下,他們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每個人只想著要活下去。
而臧熹和沈典的人馬,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對著驚恐的賊寇是大砍大殺,早就是殺紅了眼。
很快,官兵便將張士道圍在中間,張士道原本想像個英雄一樣去接受死亡,卻被臧熹手下的一名弩兵,一箭射中胸口,繼而沈典的一名騎兵揮刀沖上前去,一刀砍下了張士道的腦袋。
就這樣,一個時辰前還在呼呼大睡的張士道,在亂軍之中身首異處了。取得勝利的臧熹和沈典,將張士道的人頭挑在竹竿之上,圍著東陽城向賊寇展示。迎著朝陽而醒的賊寇,看見這駭人的一幕,是紛紛動搖了。
接著,劉禹又命臧熹和沈典,將山谷里的賊寇尸體運到東陽城外,筑造京觀,以威懾賊寇。這殘忍的一幕如同一把把尖刀,直刺據城而守的賊寇。即使是陶淵明,也被這恐怖的一幕所驚呆了。
數以萬計的尸體被混合著枯草的泥巴,像磚頭一般給堆砌在一起。上面插著許多兵器像釘子一樣用來固定尸體,血水順著尸體流了出來,周圍近十里的土地全被血水浸染,野狗和愛吃血肉的動物紛紛從山里鉆了出來,一點點啃食著京觀里的尸體,天上的烏鴉圍著京觀不停地打著轉飛舞。甚至一度遮蔽掉了太陽。
三日之后,賊寇的心里防線終于崩潰了。只能是舉城而降,不敢再有一絲抵抗下去的希望。而劉禹終究沒有聽從陶淵明的話,以仁德寬厚為懷。而是將其集中到張士道被殺的山谷里。像當年白起在長平干的事情一樣,將投降的一萬多賊寇全部屠殺。并拋尸荒野,搞得山谷周圍雖十里之外,亦可聞之惡臭,且半年不曾散去。更是讓方圓數十里的人,幾乎是夜夜聞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