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上下自清晨一通忙活,到了宮門口已過了晌午。
冬日暖陽,朱紅的墻壁旁早排好了幾輛馬車。
為著確保宮宴安全,來往車輛人馬必是要先經過細密的檢查。
裴蔚與裴茉率先下車,裹緊了衣裳向后迎李氏三人。
趙卿卿扶著李氏走下,除卻有官職在身的四人,裴府參宴內眷已站到一處。
經過宣陽門侍衛一番檢查,這才算進入宮中。
阿秀站在門后,見裴府的來人了,上前說道:“裴老夫人安,二位夫人安好。”
“這位是紫欽公主身邊的阿秀姑娘。”趙卿卿恐李氏不認得,趕忙介紹。
李氏笑著點頭:“公主可安好?”
“勞老夫人牽掛,公主尚好。此時正在太后那說話,派我來請裴家姑娘一同去鳳慈宮閑話家常。”
李氏轉頭,向裴蔚二人囑咐:“公主召見,切莫失了規矩。快去吧。”
二人稱是,隨著阿秀去了裴太后的鳳慈宮。
趙卿卿正是得意之時,戴眉卻心生焦慮,走在李氏身旁,輕聲問道:“從前太后并沒有特意召見過咱家姑娘,今日好生奇怪。”
李氏已然隱約有了猜測,面兒上倒不好表現:“太后所思不宜妄自揣測。去御花園吧。”
裴蔚裴茉二人隨著阿秀一路走至鳳慈宮,路上裴蔚一聲不吭,裴茉站在阿秀身側熱絡道:“阿秀姐姐,公主殿下是把各家的姑娘都喚了去?”
阿秀笑吟吟回道:“太后聽聞裴家姑娘才貌雙全,便想召來見見。”又像哄孩子一般慢聲道:“是獨獨喚你們過去的。”
裴茉聞言,也不再說話,臉上笑意愈濃,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裴蔚抬眼,見阿秀也在看她,會心一笑,入了鳳慈宮。
鳳慈宮內古樸華麗,金爐內燒著香炭,竟如暮春初夏一般暖意融融。
裴太后歪在貴妃榻上,由著蕭紫欽講笑話逗她開心。
裴蔚二人解了斗篷,融去一身寒氣,上前請安:“臣女參見太后,愿太后千歲。”
裴太后這才直了身子,也不急著喚二人起身,先是打量了一番,才滿意點頭:“起身吧。”抬手喚了宮人賜座,二人道謝后便坐在塌前。
“你就是阿蔚?”
裴蔚作勢起身:“是,臣女裴蔚。”
裴太后示意她坐著回話:“看著面生,是第一次來宮中?”說著牽過蕭紫欽的手輕拍:“欽丫頭與我說了好幾日,對你贊不絕口。果然是可人疼的。只可惜......”說著,斂眉垂眸,不再說下去。
在座心中皆明了,外頭的各位裴夫人也心知肚明。
雖說這些年太后與裴府的情分淡了,卻終究還是裴家的女兒,自當為裴家籌謀。
自古朝廷局勢風云變幻,前朝占個七分,后宮也能占上三分。雖說當今圣上后宮之中并無裴家女兒,可太子早立,這太子妃之位,裴家志在必得。
先前有個裴芷得眾人看重,又是與太子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已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可惜她眼皮子太淺,生生把自己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如今想來,也唯有裴茉與裴芊芊二人可以扶持。
可裴芊芊的母親卻是江南許氏,縱是再好也做不得皇妃。
裴太后瞅著裴蔚,暗自嘆氣:這丫頭看著倒也好,只可惜庶出的女兒自然不配做太子妃。若當真是聰慧乖覺,過兩年也可尋個出身不好的皇子,勉強給個正妃當當也未嘗不可。
如今便只有裴茉一人可以栽培了。
蕭紫欽見太后不開口,那兩人也不敢貿然說話,幾人大眼瞪小眼的安靜異常,不由噗嗤一下:“祖母,我先前與你說的,這阿蔚會的可多了。琴棋書畫不在話下,又有一手的好廚藝。我看吶,比咱們宮里的御廚還要好。”說著,看向裴蔚,沖她眨了眨左眼。
裴蔚略微點頭回道:“公主過譽了,不過在家中學得尋常手藝,貽笑大方罷了。若是那日太后與公主想嘗嘗,我便做出來,還望太后公主不要嫌棄。”
裴太后笑應,又問了二人許多問題,這才說乏了,打發蕭紫欽領著二人去御花園玩。
三人告退,臨走前太后又賜了裴蔚二人不少東西,見裴茉一身紅艷討喜,便與她說:“阿茉生得好看,衣裳也是相稱。”又吩咐宮人:“桂和,去把先皇賞的那對富貴牡丹紅寶石耳墜取來,贈與裴家二姑娘。”
裴茉喜不自禁,忙跪下千恩萬謝。這耳墜本就名貴,寓意也好,又是御賜之物,可見得了太后的看重。
蕭紫欽頗為意味地看向裴蔚,見她無動于衷,心下卻有些驚訝。她本以為裴蔚力爭上游是為博個好前程,如今倒讓他人得了賞,多少會有些落寞神色。
她又哪知裴蔚生來悲觀,能保全自己是萬幸,哪里敢奢望做什么太子妃?
上一世漩渦中掙扎十余年,縱是愚鈍如她多少也能有些長進。太后此舉不過是向裴茉拋出橄欖枝,屬意扶持她做太子妃。人盡皆知的事情她又何必放在心上?此番入宮,得以見過太后,瞧著太后對她印象也好,這便足夠了。有些時候行事不可過于急躁,如裴太后這種后宮中浮沉數十年的人,戒備心自然比尋常人更甚。目的性過強極易引她猜疑,不若耐心引導,誘她發現,雖不能事半功倍,卻也不會白白浪費籌碼。
出了鳳慈宮,便向御花園處去。
蕭紫欽領著她們,隨手指給她們看。女兒家在一處沒了拘束,天南海北也倒談論了一番。
走至十里畫舫,遠處便見十幾位男兒簇擁走來。三人躲避不急,近時才發現,卻俱是天啟的少年英才。
那十幾位少年兒郎意氣風發,或高談闊論,或溫聲細語。左邊站著的一人似是最受擁護,那人身穿絳紫色朝服,頭縛紫帶玉冠,含笑溫文,不是蕭正笙又是誰?
裴蔚看向蕭紫欽,卻見她無動于衷,仍舊挺直身板昂首向前走去。
那些少年由對面走來,俱是外男,縱有認識蕭紫欽的也不好直視,便只是側身行禮,復又轉身與身旁友人談經論道。
唯有裴正笙,與蕭紫欽擦肩而過卻毫無反應,只是直直向前走去。
待到兩撥人擦身而過,裴蔚才回身望去,心中又萬般期待,只等著裴正笙有一刻的松動,肯回頭贈與蕭紫欽片刻的溫存眼神。
她終是沒等到。裴蔚輕嘆,所有的無奈化作白霧一團,慢慢消散在冬季的日光下。這兩人對面不識又談何相愛?
正要回身追上蕭紫欽,便見那邊裴正賢專注聽裴正笙的策論,一個不留神,竟是撞到了樹上。身側眾人哄堂大笑,引得蕭紫欽與裴茉也回首:“阿蔚,那邊怎么了?”,
裴蔚上前幾步:“我沒看清。許是有人走不不仔細,撞樹上了吧。”
裴茉朝那群人看去,又湊近兩步,回身是滿臉的不屑:“什么有人,是我那三哥哥。”
裴家子孫想來出色,裴茉心氣高的很,向來看不上裴正賢,只恨他不如裴正笙一般出色。
蕭紫欽聽說有人撞樹上,心下好笑,又不便表現出來,問道:“那他可有事?需要宣太醫過來嗎?”
裴蔚見有人把他摻起,幫忙拍掉身上的土漬,裴正賢捂著額頭,四處尋這什么,背對著蕭紫欽猶豫道:“應是不用......”又見他三步并作兩步,拾起了地上的書冊,頗為快活地追上眾人,這才放心,回頭笑答:“是不用了,三哥哥一向愛書,方才應是把手上的書撞掉了。現在尋到了,活潑的很。”
蕭紫欽這才點頭,卻聽裴茉在一旁嘟囔:“什么愛書啊,分明是書呆子。看了這些年還不是倒數。”她噘著嘴,神色不滿地踹著腳下的鵝卵石。
蕭紫欽見她這般,忙來打圓場:“不是所有人都如阿茉這般聰慧。我雖與正賢只有幾面之緣,可每次見他都是手不釋卷,專心苦讀。日后必會有所作為的。”
身邊的婢女附和著點頭,裴茉今日本就得意,又聽蕭紫欽開口夸她,更是心情大好:“便謝公主金口玉言,三哥哥若是能有出息,為陛下盡力,也是我裴家的榮耀。”
蕭紫欽笑說:“很是呢”,領著眾人走至天香殿。
天香殿在宮內御花園處,為各個朝陛下宮宴所用。為這此處奇花異草,四季皆有幽幽暗香,眾人卻尋不到這香味來源,開國啟元帝便說:“此香應從天上來。”便賜天香之名。
到時殿內時便見坐了了不少人。有夫人見蕭紫欽進來,起身行禮:“公主安好。”
眾人聽到這話,也急忙起身,齊聲道:“參見公主殿下。”
蕭紫欽上前虛扶一把:“陳夫人不必多禮,”又向著眾人說道:“各位夫人起身吧,今日宮宴,一同玩笑便罷了,實在不必拘禮。”
眾人方起身入座。
那位陳夫人正是陳太尉家的兒媳,陳吟秋的母親。見裴茉跟在身后忙拉著她的手笑道:“阿茉多日不見愈發美麗了。方才吟秋還在尋你,原是與公主在一處了。”
蕭紫欽見狀撫了撫裴蔚的右肩,帶著阿秀向前走去。
裴蔚環顧宮內,只覺頭暈目眩,上一世些許模糊的記憶在眼中浮現。裴蔚踉蹌著想尋個地方靠住休息,卻有一雙手覆在裴蔚肩膀。
裴蔚心下不耐,喘著粗氣拍向那人。
“啪”的一聲,田景沁有些不知所措:“其微......”
裴蔚猛地回頭,見田景沁滿臉的慌亂錯愕,不由心下愧疚,白著一張臉勉強道:“抱歉啊蓁蓁,我不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