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碧空，迎著春風，幾只炫彩的風箏正飄然而飛，如老鷹展翅，似春燕滑翔，貼合著蔚藍天幕，融合著潔白云朵，如此的和諧，如此的美麗，就像一副栩栩如生的巨幅壁畫，在暖陽和煦的三月里，鋪裝在無際高穹之下，不禁讓人醉然。順著風箏的細線尋去，幾個孩童在原野上暢快地奔走，他們的目光緊盯著漂浮在空中的風箏。一陣春風拂過，風箏飛得更高了，孩子們仿佛自己飛上天空那般，笑得那么燦爛，那么開心，那么無憂無慮。

　　幾只風箏幾條線。然而，在孩子們之中，有一個小男孩，迎風而立，手中卻沒有線。他望著空中飄搖的風箏，一臉傷感，目光中盡帶著渴望，因為他也想牽著風箏，享受自由翱翔的喜悅。

　　“你的風箏呢？”我緩步走到他身旁，輕聲問道。

　　未想，他一聽到風箏兩字，小臉上的傷感頓然化成慍怒，犀利的目光劍一般射向遠方。“別對我提風箏，一提到風箏，我就來氣！”

　　我怔了怔，從方才他情緒的轉變，我猜想這風箏的背后一定蘊藏著一個傷心故事。“你的風箏被人弄壞了？”我猜道。

　　他猛然側過臉，怒目瞪著我，喝到：“我跟你說了別對我提風箏！”話音剛落，他便大步往前跑開。

　　望著他的背影，我想我大概猜中了他的心事。小男孩在不遠處的一棵水杉樹下停住了腳步。我疾步追上去，再次來到他身邊。“好，你不讓我提風箏，那我就不提。但我知道你心里有氣，如果你覺得發泄出來會舒服點，你大可以握緊你的小拳頭，把這棵樹當成你撒氣的對象，狠狠地揍他一頓！”

　　小男孩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始終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不覺依著我的話語，提起小拳頭對著樹干狠狠地捶了幾拳，可能是因為手指間傳來鉆心的疼痛，才停了下來。

　　“怎么樣？心情舒暢了點吧，現在可以把你的心事同大哥哥說說了嗎？”我溫柔地道。

　　或許是剛才的發泄，也或許是我言語再三相激，此刻他臉上的怒氣已然消了大半。他靠著樹干席地坐了下來，雙目望著一只在空中飄蕩的風箏，緩緩地道：“本來，我也有一只漂亮的風箏，我爸爸親手給我做的，比這些都漂亮。可是就在昨天，我的一個好朋友，他看到我手里的風箏，再三要求我借他玩。本來我是不想借的，但想到平日里我們很要好，他有好東西也會借我玩，所以最后我還是借給了他。誰知他一放，就把我的風箏放到了樹枝上。放過風箏的人都知道，風箏一旦卡住，是不能用力牽扯的。當時我便對他說了，也讓他把風箏的線交給我，由我來處理。可是他偏偏自以為是，使勁地扯著線，想把風箏從枝頭拉下來。我當時就急了，撲過去就要搶風箏的線。爭奪過程中，他一個沒站穩，我們兩都摔倒了。風箏也由于這大力一扯，被樹枝撕成了碎片。”講到這里，小男孩的眼角溢滿了淚水，有幾顆已順著他的臉頰，滑到了他的下巴，滴到了土地上。

　　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只聽他繼續說道：“看著自己心愛的風箏，就這樣被毀了，我當時就心疼得很。再一次撲到了他身上，抓著他的衣領，嘴里不住地喊著讓他賠我！可能他也被我不由分說的樣子激怒，一把將我掙脫，站起身，狠狠地扔掉手里的風箏線，大喊道：‘不過一個風箏，有什么了不起！這樣的風箏，大街上到處有的賣！有什么值得可惜的！’我一聽，怒火中燒，大喝道:‘我就是要你賠！這個風箏是我爸給我做的，大街上根本買不到！’他一聽，也不服氣，回嘴罵道：‘我就不賠，你能我拿怎么樣！還你爸做的，巷子里老太太做的風箏都比這個好！’他說完，轉身就跑走了。‘你別走！我賠我風箏！’任我這么喊，他頭也不回。我真沒想到，他竟會是這樣一個朋友。我現在覺得不是風箏不值一文，而他，根本是一個一文不值的朋友！大哥哥，你說對嗎？”

　　“你說得對，你的朋友做的確實過分了點。”望著天空，我似乎看到一只斷線的風箏在飛，沒有牽絆，雖然自由，卻迷失了方向。他在后悔，在呼喊，他多么希望那份羈絆仍在。我不禁慨然，說道：“但是你想過嗎？倘若一只風箏，失去了那條細線，會是怎樣呢？”

　　“那風箏一定會飛得更高！”小男孩沖口而出，然而思緒一轉，他似乎領悟到了更深層次的意義，只聽他說道：“不過，風箏會因此隨風而飛，失去了靈魂，如果碰到下雨，就會被雨水淋濕，掉在地上，再也飛不起來。也可能被風吹在樹枝上，或者吹在哪個角落里，被東西卡住，也無法再飛！”

　　“不錯，你說得對極了。其實，兩個人之間的友誼，就像風箏的細線一般，彼此羈絆。然而這條細線，卻是那樣的容易折斷，往往就因為那么一點點的小事。我相信你們兩個今天走到這樣的地步，是因為當時風箏損壞，你心疼，話語和行為可能超乎平常的激越。你的朋友，因為將你的風箏卡在樹頭，他心里也是著急，他也很想完好無缺地把風箏取下。然而你的激動加上不分輕重的話語，也激起了他的怒火。那條本就纖細的線，就這樣扯斷了。現在你手中握著斷掉的風箏線，而他就是那只斷線的風箏，迷失在廣袤的藍天之下。”

　　小男孩沉思著，望著那些風箏，他的臉上、他的目光中，已經沒了那股怒氣，代替他的卻是另一種傷感，我想是那份失去摯友的凄然。

　　“大哥哥，我明白了，朋友間的友誼是最可貴的，就算是爸爸親手做的風箏，也是無法可比的。你告我，我現在該怎么做？”他真摯地看著我，渴望我給他指出一條明路。

　　“去找他，用你真誠的心去挽回你的朋友。”我真切地說道。

　　小男孩認同地點了點頭，就在這時，大樹的背后，突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喂，佳杰，你在這呀！讓我好找！”

　　我和小男孩不約而同地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和他差不多年齡的男孩，手里拿著一只剛糊好的風箏，快步跑到他身邊，歉然地說道：“佳杰，對不起！昨天我說得太過分，讓你傷心了！這只風箏，雖然沒有街上買的那樣華麗，也沒有你爸爸做的那樣漂亮，但是卻是我親手糊的，來，給你！”說著，他提起小男孩的手，把風箏交到他的掌心，“佳杰，我還能做你的朋友吧?”

　　小男孩感動地握著風箏，噙淚說道：“明城，其實昨天我也不好，不過一只風箏，我不應該對你生這么大的氣，你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來，我們一起來放風箏！”

　　“嗯！”

　　兩個小男孩飛奔在原野上，他們之間已然沒有隔閡，沒有怒火，新的羈絆已經重新連接著他們，在歷經波折之后，那條細線比以往更加的牢固了。

　　少頃，一只滿載著深厚情誼的風箏，如春燕般展開自由的翅膀，在藍天底下，和風翱翔……

　　（2001年寫于新橋）

　　（2020年2月26日修改于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