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坐在桌前,雙眼不住地打量前方的盲眼少年,又時不時于溫迪爾對視一下,蒼老的眉眼間滿是疑問。
“所以這孩子,是個盲人?”梅森的嗓音沙啞,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聽起來很是刺耳,“一個盲人魔法師?”
“怎么?不可以嗎?”,溫迪爾正坐在阿雙身邊,平靜地回答。
梅森沒有回應,他只是悄聲從書桌前站起,高大的身軀幾乎將其身后的書架都掩住,如同怪物般踟躕搖晃著來到了阿雙面前。
“神選者?”梅森張口問道。
“不。”溫迪爾搖頭。
“哼……”梅森輕哼著,似乎不太相信溫迪爾的回答,“不是神選者的盲眼魔法師……有意思……有意思。”
緩緩直起身子,梅森整了整淡藍長袍上的折痕,而后一雙干枯的大手輕撫在阿雙的肩頭,閉眼凝神。
“唔……奇怪……奇怪……”梅森緊閉雙眼,小聲地說道,“從沒有見過這么暗的靈界……真的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見,像是空的一樣……”
睜開雙眼,梅森撓了撓光禿禿的頭頂,抿著嘴巴又走向書桌,坐回了先前的位子。
“我不明白。”他突然張口說道。
溫迪爾似是在一開始便知曉了這即將發生的一切,饒有興致地瞧著梅森糾結的樣子,還在等待著對方進一步的推理。
“我從來沒有見過純黑的靈界,這太不同尋常了。”梅森說,“是因為目盲的原因嗎?”
溫迪爾搖了搖頭。
“哼……”梅森的瞳孔左右跳動著,“但不管怎樣,他是可以學習風的魔法的是嗎?不然你也不會把他收做學生,更不會是門徒了。”
完全出乎意料的,溫迪爾又搖了搖頭。
“嗯?!”梅森雙眼圓瞪,徹底混亂了。
“嚴格來講。他并不可以學習魔法,但可以使用。“溫迪爾慢慢地說。
不能學習,但可以使用——這在梅森聽來就像是個笑話,或者說在所有的魔法師和術士聽來都是笑話。但它出于溫迪爾之口,卻又讓梅森不能夠一笑置之,只能順著這條違背了“真理”的“笑話”繼續向前思索。
“但這……但這是不可能的對嗎?”梅森疑問道,“所有的魔法都是神的力量,而我們也必須通過學習才能借助這種力量。”
他指了指身后書架上紛繁的書籍,似乎在向溫迪爾作證著自己的觀點。
“如果他可以使用魔法,那么他一定學習過至少一條神文。”梅森說,“老朋友……你會不會被什么人騙了?”
言語間,梅森的眼神連連瞟向阿雙,示意有某些陰謀正被揭示。
“哈哈。”然而溫迪爾只是簡單一笑,“梅森啊梅森,你覺得我會被什么人騙到嗎?”
啊,是啊……掌控風的大魔法師,確實很難被謊言欺騙,他們在這方面倒是及其敏感。梅森暗暗想到。
對話進行到這里,似乎所有的頭緒都已經拐入了死胡同,沒有了出路。梅森此時向上擠壓著眉毛,額頭的周圍層層堆疊在一起,憨傻糾結地樣子引得溫迪爾又想要發笑了。
“想知道為什么嗎?”溫迪爾轉過頭,看著身旁乖巧正坐的阿雙,輕聲問道。
“當然!”梅森連連點頭。
溫迪爾看著阿雙的小臉,心中好像凝結了一個結論。其實,他自己本身也是在猜測,亦不清楚是否應該把這個猜測的結論告訴梅森,或者說這個結論本就不應該被梅森所知曉。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分享。
“我猜……這孩子大概是山上的那群人吧……。”
咣當!在得到溫迪爾回答的剎那,梅森徒然站起,木椅都被他激動的動作打翻在地。
半月后……依堡巫塔之內。
冬日清晨,陽光透過淡藍的窗子打在阿雙臉上,照的他有些燥熱。昏睡中,他似乎感覺到了有什么人正站在床邊,那種被監視和窺探的感覺引得他五官緊蹙。
唰!
但在下一秒,阿雙已直直地坐起,兩只眼睛緊盯著床邊的不速之客。
“您醒啦,先生。”
站在床邊的,是一個仆從打扮,一頭淡金色長發的女孩子。她此時正向阿雙投以微微的微笑,潔白的面龐上沾著一些灰漬,仍有稚氣的臉上正是慢慢成熟的美麗五官,絕為一個俏麗的姑娘。
“你是誰?!”慌張之間,阿雙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胡亂地在床頭摸索起來。
“先生,您是不是找它。”
忽然間,就在這慌亂之中,阿雙只感覺有雙冰涼的小手撫上了他的面頰,接著,那熟悉的絲綢感便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只是位置有些歪斜。
“呃……”阿雙愣住了。
“您別動,我給您帶好。”女孩溫柔地把眼罩調整到位置,仔細地把繩帶系好,“會不會太緊呢?先生?“
阿雙呆呆地搖了搖頭。
“嗯嗯!那我現在喂您吃些早餐吧。”為阿雙帶好眼罩后,女孩轉過身,端起了身后的托盤。
“呃……請問,請問你是?”錯愕間,阿雙繼續著剛才的詢問。
“我叫尤利婭,先生,從今天起就是您的貼身女仆了。”自稱尤利婭的女孩利落地用餐刀切開黃油,把它抹在小巧的面包上,“您放心,溫迪爾大人都同我講過,我是不會到處多嘴的。”
“呃……”阿雙有點不知道如何作答。
“先生,張嘴。”
微微張口,一塊大小恰當的面包被送入嘴中,濃郁的黃油香傳進了舌腹。這一刻,阿雙似有些不適應地全身僵直,只能一口口地吃著尤利婭送到嘴里的食物,直到一整塊面包被完全吃掉為止。
“尤利婭……你就是老師說得那個學徒吧。”阿雙開腔道,“老師在依之堡救下的那個學徒。”
“嗯!嗯!很感謝溫迪爾大人救了我呢!”尤利婭的聲音仿佛永遠都樣溫柔。
“我已經吃飽了。”阿雙感覺嘴邊又送來食物,擺手拒絕道,“你送我去教室吧。”
“好的,先生!”
將睡衣換成便裝的過程,阿雙其實是有些尷尬的。但好在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不是頭一次,記得幾年前的時候,也有許多女仆圍在自己身邊打轉,也有人見過他不想被人見到的地方,于是也便釋然了。
當然,阿雙這樣的曾經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哪怕是他的老師溫迪爾。
“前面就是教室,只能辛苦您了。”
被尤利婭攙扶著行路,顯然是比阿雙自己摸索來的快得多。幾分鐘的時間,阿雙已經來到那熟悉的石門前,摸在那冰冷的把手上了。
“老師,我來了。”
“進來吧。”
推門進入,里面是一間并不算寬大的石室,有限的空間里還占滿了書架與書籍。此時,溫迪爾和梅森正毫無形象地坐在書叢中,每人都抱著一本厚重的書籍翻看著,梅森的嘴邊還粘著早餐時的黃油和湯水痕跡。
“老師。”阿雙挪動著左腳向前探索,一只手也小心地在面前搖擺,直到他觸到一個書架時,才停在原地壓低聲音說道,“今天……今天我還是跟著老師一起背誦神文嗎?”
“嗯,是的。”溫迪爾肯定地說,“這一段時間里,我和梅森會將所有的風與水的神文教給你,不管是巫術還是魔法。”
說到這里,低頭閱讀的梅森從書頂露出兩只眼睛,瞇在一起看向溫迪爾開口道:“不是所有,有些是不能教的。”
“嗯。”溫迪爾還以微笑。
“嘖嘖,要說你這孩子還真的是了不起!”話鋒一轉,梅森突然談起了阿雙,“雖然不能將神文化作魔力,但在這么短時間內記下這么多神文,也的確是了不起了!”
言罷,他拍了拍摞在身后的十幾本厚實的書籍,也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書本。
“但是我有點不明白。”梅森轉頭向溫迪爾,繼續道,“既然他只能通過‘觸媒’才能使用魔法,那讓他記錄這些紛雜的神文又有什么用呢?”
他從身后拎過一本書,隨便打開了一頁。
“而且這些水之魔法對他來說可謂完全無用,即便記住了也沒有意義。”梅森無奈地說,“有這時間我還不如去研究依之堡里的拓文,那些東西可都是上古留下的珍寶!”
溫迪爾沒有理會梅森的埋怨,只自顧自地拿起了一本寫滿復雜文字的書籍,搜尋著翻到了某頁,開始高聲閱讀起來。
“溫圖,達力維姆,森希特利萊。”
“溫圖,達力維姆,森希特利萊。”阿雙趕忙跟著重復。
“記住了嗎?”
“記住了。”阿雙肯定道。
“哼,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記性就好了。”此時,一旁的梅森觀察著兩人的行為,再次埋怨地說,“這些神文都是這么拗口,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一下子就記住的。”
講道這里,阿雙其實有些想要開口,但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因為在他看來,這一句句拗口的神文,其實都是一句句簡單的話語。例如——溫圖,達力維姆,森希特利萊——就是“狂風,請賜予我感知大地的力量。”;希歐普塞克,薩納門勃,克魯恩托——就是“大海,請治愈我流血的身軀。”
沒有緣由的,他就是知道每句神文是什么意思,所以記起來異常的簡單。當然,這些秘密他依舊沒有告訴任何人,也包括他的老師——溫迪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