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野木山路口下了車,劉青青隨著大家下山去了,真民一個人往燕子嶺走去。對面山坡有兩頭黃牛在啃著枯草,遠遠看去就象兩條小蟲,一個細孩子在大聲唱著從電視里學來的情歌。真民看了許久,也沒看清那個放牛娃的小人影,也許坐在草地上,也許站著沒動,變成了模糊的一棵小樹。此時他仿佛覺得自己也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
他爬上了燕子嶺,眼前一下開亮了,四處是看不盡的山山嶺嶺。他以前經常一個人到這山頂上呆上一陣子,在晴朗無霧的秋天,在這山頂能看見天邊盡頭的湘江河,偶爾能聽見江中船只的汽笛聲。他躺在一塊褐色的頁巖石上,他的心情有些激動,望著藍天白云,他心中的夢想仿佛在廣闊天空中任意的翱翔,在少年時,他一直夢想自己生活地方有一天能變成象“桃花源”一樣村莊,沒有貧窮,沒有仇視,沒有痛苦,人人能善意相待。他希望自己一生能轟轟烈烈的干出一番事業,活出自己的人生風采。他遙望著小鎮的那個方向,想起辦磚廠的事,他心中充滿著豪氣,如果辦廠掙了很多錢,他將來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夢想中的事。他眼前出現一幅美好的畫卷:磚廠機器隆隆地響著,工人們忙著裝窯出磚,等著運磚大車小車在馬路上排著長長隊…………
西落的日頭照在山頂坡上,一片金燦燦的。真民下到半山腰,看見梅子在不遠處松樹林中,他繞道走過去,梅子抬頭瞟了他一眼,又低頭捆著柴。
真民說:“那次打架事過去大半年,你們屋里人也不要老記恨在心里。我父親不過說了幾句公道話,還受了傷,我一直沒在家又沒有得罪你們,怎么把我也當著仇人啦?我相信你是一個氣量大的人,應該好好勸勸你娘,事情已經過去了,也應該看開一點,想遠一些,不要………”
梅子聽他說了一長串話,拿起柴槍插進兩捆柴禾里,說道:“我屋里人不是你想得那樣氣量小,自從我爸死后,我娘脾氣就變得越來越古怪了。”
“我來幫你挑嗎!”
″你走你的,不要你挑!”
“我們倆還用客氣嗎?”真民說著抓住柴槍,梅子卻不肯放手,真民雙臂去托柴槍,不小心手碰在梅子胸前的乳房上。
梅子又羞又惱在真民肩上打了一拳,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死流氓!死賴皮狗!”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真民把擔子抓上了肩,梅子跟在后面,真民不停找話跟她說著,下了一個長坡,又轉過兩道山彎子,來到滿秀屋后的山坡上,梅子叫真民把擔子遞給她,真民沒有停步,梅子追上去,拉住柴禾說:“我叫你叫爺老子好不好,讓我娘看見你幫我挑柴會罵死我的!”
“爺老子不敢當,做老公還可以,你叫你娘罵我吧!說我不要臉賴著要挑的。”
梅子快步跑到真民面前,右手抓住路邊苦楝樹,攔住他的去路,真民看見她嘟著嘴鼓著腮、斜眼瞪著他,象小時候跟他斗氣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梅子走過來接擔子,兩人身子幾乎靠在一起,真民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汗氣味,他覺得這氣味比高級香水還要好聞。
真民回到屋里,他妹妹正在跟父母說陳芳琴搶著付錢趕來送他的事,倆口子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他們想不到兒子竟然走了這么好的桃花運!他們曾經聽侄女說庵子沖有個生得很不錯的妹子,那妹子父親陳大榮在鄉里很有名氣,在城里搞了許多大工程,掙了大把錢,許多年前就有了小轎車,城里有幾處屋子,縣里、鎮里都有當官的親戚。劉先福曾經想去侄女那里暗訪,可又覺得自己這樣窮人家實在高攀不起那樣的富貴人家。
幾十年來劉先福一直想改變家里貧窮,他沒讀多少書,年輕時沒學什么手藝,出外做一些賣苦力的事。他曾經跟下河灣老庚李富根在廣州布匹市場背布匹,因扭傷腰回到村里,后來因老婆身體不太好就再也沒有外出做工,可他萬萬沒想同年同月生的李富根卻走了大運,他干了幾年苦力積攢錢自己開了布匹店,如今開了三家店,在廣州有好幾套房幾臺車,成了全村的首富。每當看見李富根家里建起那棟大別墅,他都會不由得哀嘆“命呀!命呀!前世的命呀!”
前些年他在家栽幾座山的果樹,原以為是栽了發財的搖錢樹,不知是種苗不好,還是水土不和,那些桃樹、梨樹、李子樹結出的果子又小又酸,賣不出去,他氣惱之下全砍掉了,就剩下一片桔子林,可鄉里栽桔樹的人太多,也買不起價。他做了別人一些田,還開了荒山,春天里種稻谷、花生、黃豆,冬天栽油菜、點麥子。家里一年收入不多,送禮吃酒席開銷卻很大,送禮送少了,親戚也得罪了不少。張仁秀身體一直不好,經常要看病吃藥,家里別說余錢,有時還要倒欠債。
劉先福的田地山林跟李家山李揚軍幾個人相鄰,常因小事跟他們爭吵,李揚軍那些人常起高腔,動不動就揮拳頭。他雖然有三兄弟,可大哥膽小懦弱,前年走了,幾個堂兄弟和族里人有的怕事,有的常年在外。他遇到麻煩事,求人也沒幾個人真心幫他,他實在忍不住,跟他們硬拼,常常弄得受傷又受氣。
村里有好幾戶人家送兒女讀了大學,找到掙大錢的體面工作,他也很想讓兒女多讀書,可家運一直不好,真民原本在縣重點高中讀書也因那場械斗而輟學。他羨慕一些村里人外出走了好運,掙了許多錢,建起很洋氣的樓房別墅,穿得體面神氣,天天吃大魚大肉。他們家雖然一年辛苦到頭,可還是住在漏雨的老屋里,只能穿舊衣爛鞋,吃的是地里的蔬菜,壇子里的咸菜。雖然這幾年真民寄了一些錢回來,可他一直舍不得用,想留著讓兒子早點成親。家里貧窮也沒幾個人看得起,有時他跟人家親熱的打招呼,人家愛理不理,經常遭到別人的冷眼冷語,被人罵著窮鬼子,嘲笑他們過叫化子一樣的日子。
劉先福覺得如今年紀一年比一年老,估計這輩子也很難發家了,他心里盼著兩個兒子能搞出點名堂,可大兒子找的媳婦家里也很窮,劉珍國的手藝學得不精,掙錢不多,有時還要補貼他丈人家里。他心里很希望小!兒子有點出息,能走好運,要是能找一個條件好的丈人家那就更好,兒子自己能過好日子,家人也跟著沾光。就象下河灣窮小子劉曉華那樣走運,找一個在外開制衣廠老板的女兒,如今自己辦廠,開著豪華的轎車,在城里買了大房子。他的父母也不用再干辛苦的農活,被村里人尊稱為“劉老爺”,城里住煩了,回到老屋里享清福,天天打字牌,嫌魚肉吃多了沒味道,常常殺雞燉藥補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