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日是陳芳琴父親陳大榮五十歲生日,陳家打算大辦生日宴,請城里戲班子連唱三天大戲,芳琴姐夫和她哥擺闊,每人包了一萬二千塊大紅包做壽禮,真民雖然沒正式成親結婚,可畢竟正式訂了婚也算是陳家的女婿,雖然他開磚廠資金很緊張,可又擔心去少了禮金會惹得芳琴和她全家人不高興,只好硬著頭皮也包一個大紅包。
唱戲這天不但附近村里人來了,鎮里許多人聽說陳大老板家唱大戲,而且大方提供免費午飯和晚餐,眾人紛紛騎車走路趕來,人群把大門前土坪擠得滿滿的,陳家請了兩套鄉里辦酒席廚師班子,還請八個打雜的人,一餐就是幾十桌。他們一家人不用做事,陳大榮穿著新西裝在客人中間招呼,接受別人的祝福。芳琴娘穿一件古典式的旗袍顯得雍容華貴,樓上樓下走著安排人做事,陳宏濤白襯衣上扎著紅領帶陪客人說著話,西服外套沒有扣衣扣,故意露出愛馬仕的高級皮帶。
陳芳琴這天起得特別早,她精心打扮一番,還幫真民梳理頭發,整理衣服。當他們倆人出現在戲場上,一下子吸引許多看戲人的目光,一些人沒有心思看戲,小聲議論倆人,眼里流露羨慕。陳芳琴雖然望著戲臺,可她那有心思認真看戲,她只是想讓更多人看到自己高雅俏麗的容顏和柳枝般迷人的身材。真民對戲不太感興趣,也不習慣老是被人盯著看,他只看一會兒就上樓去了。
下午陳芳琴換了一套藍色套裝從她的房間出來,拉真民去戲場,真民說:“你怎么又換了一套衣,你是打算上臺去搞時裝表演呀!當初你爸不應該請戲班子,應該讓你全家人去做時裝表演,讓你
拉二胡曲子做歌舞表演,這樣你爸可以省一筆大錢,又讓你出了名,還可以把你幾柜子的衣服展示給別人看,一舉三得呀!”
陳芳琴嘿嘿地嬌聲的笑著,說道:“你這家伙出口就諷刺挖苦人,我要撅爛你的臭嘴!”她伸手捏了捏真民嘴角。
真民說昨晚沒睡好有點頭暈,他想在屋里休息一下,陳芳琴只好一個人去看戲,真民坐在房間沙發上想小睡一會兒,可怎么也無法入睡,一場酒席花了他一萬多塊讓他心痛,開磚廠資金最少還要二十幾萬,這些錢讓他很傷腦筋,他點了一支煙悶悶的吸著。
這時他父親上樓朝這邊房間走來,真民看見父親一臉的愁云,他說原來以為來吃酒席送八百塊錢紅包算對得起親家了,可陳大榮另兩個親家都是有錢人,每人一出手就是三千塊錢的大紅包,他不得不找兒子來借錢。
真民掏出身上剩下三百塊遞給父親,說:“你包一千塊錢就可以了,沒必要去攀比。”
劉先福苦著臉說:“做人情難啊!他們都去那么多錢,唯圖我去得少,我擔心你丈人家里人不高興,臉色難看呀!”
真民覺得父親說得有些道理,說:“那就等芳琴回來,我向她借一些吧!”
劉先福嘆了一口氣說:“跟有錢人家攀親戚不容易呀!這八百塊還是從你伯父那里借的,你嫂子的爹過五十歲生日我只去了四百塊錢,你千萬不能跟他們說我花了這么多錢,不然珍國和水蓮又會跟我和你娘結怨生恨吵翻天的!”
過了一會兒,陳芳琴上樓來了,真民跟她說他父親送禮的事,陳芳琴說上禮金太少會被她姐夫和嫂子那些人看不起,說閑話。她走到隔壁房間拿來一些錢,說道:“家里沒有多少現金,爸這二千三百塊給你包紅包吧“!”
劉先福接過陳芳琴遞過錢,笑著說:“等過幾個月我買了谷子再還給你!”
“爸!一家人怎么還說兩家話,您也不容易呀!不要再提還還還的!”
“那怎么行嘞!”劉先福起身準備下樓把紅包交給管錢記帳的人。
真民看見父親走出門,發現他身子有些駝背了,他心頭涌一陣酸楚,今年家里人情酒席錢花了一萬多塊,這些年生活開支和人情債把父親身子都壓彎了。
吃晚飯時陳大榮在酒席上跟真民閑談時,問起他磚廠情況,真民談起自己資金有些緊張,陳大榮說月底收到一筆工程款會給他轉二十萬塊錢過來。資金有了著落讓真民松了一口氣。
幾天后,陳家辦完生日宴去了城里,陳芳琴也隨家人去了。真民磚廠修好土路,整平廠房和磚窯地基,購進一些建筑材料,花光了他存著的錢,還欠一部分債,滿以為到月底陳芳琴會帶來回二十萬塊錢,沒想到她只帶回兩萬塊錢,她說她父親還有許多工程款沒收到,資金也很緊張,把她訂婚禮金也拿去應急去了。真民希望落空,只好付了一部分工錢辭退一些人,工地只留下七八個人。
陳芳琴在租的屋里住了幾天,這天早上她起床花了差不一個小時才梳洗裝扮好,叫真民一起去街上吃魚肉粉,買一些東西,真民隨手從床上拿了一件舊罩衣套上,陳芳琴發現衣角有幾塊油印子,袖子也撕開了一道小口子,要他回去換那件給他新買的西裝。真民覺得已經出門走了快一里路了,他不想再回去換,陳芳琴站在橋邊斜眼瞪著他,罵他是個二流子,邋遢鬼,兩人爭了幾句,陳芳琴惱火沖過去扯爛他的衣袖。真民瞪著她,大聲數落說:“你發什么癲,衣服穿在我身上,你看不順眼就莫看,你沒養成勤儉節約的習慣。一件衣沒穿幾次,又去買新的,一心想著顯擺,講究那些鬼神氣,腦子沒想一點正事!”
“你不要擺出一副老爹老娘的架式來教育我,好意給你買衣服還不識好歹,男人靠本事掙大錢,靠省幾件衣服錢永遠也沒大出息!”
真民叱責道:“你會有大出息,什么正事都不去學,一門心思花在穿衣打扮上,上街給人家當把戲看!”
“看你的腦殼,講究好看是人的天性,我原以為你是個大宏大量有品味的人,沒想到你為了一件鬼爛衣,卻傷了你的心!”
陳芳琴怒氣沖沖快步走了,真民回去換了一件藍色的舊衣,來到老街米粉店前,他本來不想為這件小事弄得倆人不開心,可坐在店門口陳芳琴看見他又穿一件舊衣,就懶得理睬他,低著頭吃著米粉。真民也有些惱火,走過粉店,又走過幾家店鋪,進了李老三的五金店。他不想跟李家人結怨恨,想跟他們做些生意,平和他們的怨氣。
李老三的兒子黃毛跟他叔叔李老四還有另一個人在打字牌,他放下牌走過來,真民拿起一扎電線看了看,問了問價,黃毛把柜臺幾扎電線拿過來,問真民要哪一種。真民覺得他的電線里銅芯比其它店里小,而且電線皮也很松,不象是正牌貨,他就說先看看以后再說。
黃毛大聲數落他不打算買,別害得他把電線搬來搬去,真民跟他爭辯幾句,黃毛很惱火,揚起巴掌打過去,被真民撈住他的手,用力扭了一下,痛得他不由得尖叫起來。
李老四罵著從牌桌那邊趕來,他從門角落操起扁擔撲打過來,真民避開了,扁擔打在柜臺玻璃上,“嘣”的一聲,碎裂成幾塊。真民退到門外,李老三和一個后生從里面后門沖過來,三個男子圍住真民,他們沒想到這文質彬彬的后生還有功夫,能避開他們的拳頭,擋過他們腳踢,打了一陣子,他們沒占到多少便宜,那個后生挨了真民硬拳頭,痛得站到一邊。街上看熱鬧的圍了一圏又一圈,陳芳琴擠進去,哀求李老三幾個人不要打了,兩個警察趕過來才制止住打架人。
李老三上前跟警察說真民沒買東西故意刁難,還先動手打了他兒子,要求真民賠一千塊醫藥費和玻璃錢。
真民氣憤地說道:你竟然睜眼說瞎話,分明是你兒子先動手,是你弟弟打爛了玻璃,憑什么理由要我賠錢,站在門口那幾個人都可以給我做證。”
可是當時在場幾個人卻擠到人群后面去了,沒一個人出來替他說一句公道話。
黃毛幾個后生大聲吼叫,說他打爛他家玻璃,還強口弄舌,他們喊打喊捶要沖過去,被幾個警察大聲喝住了,劉珍華幾個人勸真民識時務,不要再跟他們吵啦,陪點錢算了。
真民大聲地說:“大家做人做事要講公平正義,要以理服人,你們仗著人多,以強欺弱,還橫蠻不講理,你們還有不有一點良心道德……”
李家人大聲數落謾罵著真民,有人吼叫要他賠錢,有人喊打喊捶,現場一片鬧哄哄的。
幾個警察在旁邊勸著真民,說沒人出來做證是他們先動得手,你說得再多也沒用,要真民賠點錢了結這件事。
陳芳琴哀求真民道:我喊你叫爺老子好不好!你就是有一萬個理由,沒人出來給你做證也洗不了你的冤屈呀!這么多人圍著,你不賠錢是沒法走脫呀!”
真民心頭一陣難受,此刻他深深地感受自己多么孤獨,多么渺小和無助呀!
陳芳琴把李老三兄弟叫到旁邊,談了一陣賠錢的事,他們看在她舅舅是副鎮長面子上,看在她娘是騎田村嫁出去的女子的面子上,最后讓她賠了四百塊錢。
兩人離開人群,真民抱怨芳琴不該隨意賠錢,劉珍華把兩人叫到店里喝茶,他勸真民說:“你碰到這些倒霉的事,只能退財求平安。毛坪李家人大法不犯,仗著人多逞強好勝。無人能奈何他們。得罪他們本地人你也沒好果子吃。我以前也是個好強的人。那年起這屋,李老三要我在他店里買材料,李老四霸蠻要幫我運紅磚沙子。他們要價太高我就沒答應,他們就把我下水管賭死了,不準邋遢水通過他們大水管。我找警察來調解,他們怪我驚動警察,更加惱火,有事無事就找我屋里人的岔子,動不動就起高腔,喊打喊殺。李老四有幾次故意開摩托車要碰我,我崽女經常無原無故挨他們細孩子的打,吃他們耳巴子。”
劉珍華點燃真民遞過來一支煙,說道:“有一回,李老四讀初中兒子騎單車碰傷我爸的腳,我爸說他幾句,那小東西竟然以小犯大,打了我爸一個嘴巴,我爸想抓住他,又挨了他幾拳。我找到他屋里大人說道理,李老四取笑我說一個大人怎么跟細小孩子計較,太沒氣量了,李老三在旁邊,還倒說我爸不會走路,不曉得避開單車。那口氣好像是說打得好。
我沒法子又去求警察,他們沒一個好臉色,說大人跟細孩子吵架的小事不該找他們,他們管不了。我哀求他們,他們很不耐煩來了一次,沒說幾句話又走了,我爸為這事回到老屋沖就氣得病倒了。我厚著臉又去找警察,反而挨了一頓訓,我沒法子,有事不敢去找他們,只能跟李家人軟口。”
真民說:“你在這里受欺負,怎么不回老屋沖住?”
“我曾經想賣掉屋子回去,可如今屋場出了兇事誰還敢住,我還擔心自己沒其它手藝,出外沒掙錢的門路,再說三個小孩要在這里讀書怕受他們欺負,我不敢再得罪李家人。遇事忍氣吞聲,記得去年我丈母娘病在我屋里,人還沒死,李老二就上門搶先要幫我主事,說他租好高音喇叭,定好道場的和尚,我想在這住的安寧,只好忍著將就他們。附近十多個李家人來看熱鬧。他硬說是在幫我守夜,要我每人發一個紅包,事事幫我做主,要他大弟開車運棺材,要他堂弟煮酒席菜,叫她開店堂妹送來煙酒食品,害得我多花許多冤枉錢。”
真民問道:“難道你就一直就這么生活下去嗎?”
劉珍華嘆了一口氣說:有什么法子呀?我生活在李家人中間,勢單力薄只能暫時委屈的活著,只希望崽女能多讀書爭口氣,我己經把大兒子送到城里武校學習去了,也許以后有機會出口氣。”
有幾個客人進屋來了,劉珍華止住話過去招呼,真民兩人出了門,陳芳琴問真民受傷沒有?他說挨了幾拳沒大事,陳芳琴說:“你打架還有兩下子,今日雖吃了一點錢虧,但讓他們知道你厲害,以后也會有點竊畏,不會輕易來招惹你!
真民有點哀傷地嘆息一聲說:“想不到會這樣,我以為有理能走天下,人的本性是善良的,會講公平正義,會有人出來幫我做證,本想以誠心善心感化這些蠻人,萬萬沒想到有理還要倒賠錢呀……”
“你真是太幼氣了,不知道社會復雜,人心的險惡,社會人不像你想象那么單純簡單、人人都會通情講理。”
回到磚廠,真民打架時后背被李老三打了一扁擔,受傷地方越來越痛,他硬挺著,晚上睡覺脫衣時,陳芳琴發現真民后背紅腫一大塊,她怪真民不該硬充英雄好漢,有點蠢,當時把傷亮出來問他們要醫藥費,也不會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