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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山茫茫

二十章

野山茫茫 野山清泉 3677 2021-11-20 18:35:38

  農歷二月的一天,張云秀提著肉、補品去庵子村去看老父親,她一直在家里忙著,己經差不多一個月沒去看父親,如果他身體好一些,打算接父親來住些日子。可她晌午又匆匆趕回來,哭著跟家人說道:“老爹死了,什么時候死的都不曉得,頭上有個血口子,不知道是碰死的,還是病痛死的,沒有一個人在身邊送終,臉被老鼠咬了,眼珠子也沒啦!”她沒說完大哭起來。

  劉先福哀嘆道:人老了受病磨,討人嫌,一分錢都不值呀!野狗不如!野狗不如呀!”

  前些年,張老頭每年都會來大女兒家住幾天,他每次來總是有說不完的委屈,他跟女兒女婿大吐苦水說滿兒子張云東從鎮里學校回來,買好吃東西關上門孝敬兒子妻子,不孝敬老子。說在教育局當了官的二兒子張云華在城里買了房,又買了小轎車,天天抽芙蓉王煙神氣不完,卻不肯給他養命錢。說老大張云義倆口子罵他偏心,送兩個兄弟讀了一肚子書吃了國家飯,他連小學沒讀完,又沒送他學手藝,害得他賺不了大錢起不了新屋。他常抱怨村里人不曉得好歹,斷了他的錢路,不再喊他殺豬打魚做酒席菜。他說三國時期黃忠七十多歲還披甲上陣殺敵,他七十剛出點頭就嫌他老了……

  張老頭每次來,劉先福打魚買肉買酒招待老丈人。張老頭當過兵練過拳腳功夫,每次來教真民兄弟一些拳術,可他住了幾日就要回去,家里人想留他多住幾日,他就嘆息道:“我在你屋里沒法子睡覺,一閉眼就看見有人在牛欄轉想偷我牛,有人打電筒在魚塘邊走想搞我的魚。”張云秀送他老父親到小河邊,掏出暗地積攢一些錢給老父親,老頭怎么也不肯接。說女兒八字苦病多,兒女沒成家,還沒起新屋,等她屋里條件好,如果不給錢他會上門來要。她每次流著淚送別老父親。

  張云秀托咐她老嫂子李鳳蓮照看屋里雞和豬,他們一家人租車趕往鎮里買花圈、紙錢、炮竹。劉珍國一家四口換上新衣,他背著棕色真皮小包,看上去象個有錢老板的架式,那個真皮包是去年包了一個小工地特意買的。

  在鎮里磚廠工地真民隨家人一起去庵子村,離屋場還有一里多路,他們就聽到鑼鼓聲,轉過山嘴,真民遠遠看見老堂屋前扎好高大氣派靈堂,幾個和尚在吹吹打打,唱著經歌。劉先福家人從幾輛小轎車旁走過,上了大禾場,一陣炮竹聲響起,煙霧彌散開來,真民隨父母進了堂屋,跑在外公棺材前,燒了幾把錢紙,磕了三個頭,他走到蓋了一大半棺材前,心猛跳幾下,他以為能看到外公那張恐怖而又可憐的臉,然而棺材里光線很暗,他只隱隱看見外公的白發和寡白的半邊臉。

  張云秀想起可憐父親又大哭了一場,幾個弟媳婦過來勸慰她,劉珍國從棕色皮包里拿紙巾遞過去,有些不耐煩責怪她娘哭得太久了。

  城里二弟媳王莉把張云秀扶到階基邊長板凳上,說著許多安慰話。她畫著眉毛,擦著香粉,高跟皮鞋發出咔咔的脆響。她微笑著說:“鄉里人去世穿老式紅衣黑長袍樣子怪嚇人的,我和張云華商量按城里新時代習俗,給公公在城里買了全套西裝、領帶、皮鞋,花了好幾百塊,老爹穿在身上樣子好看又蠻洋氣的。”

  真民說:“如果外公在生能穿這么好衣服就好啦!”

  眾人轉過臉有點吃驚地望著真民,他二舅母娘的臉顯得有些不自然,劉先福小聲責怪小兒子說:你怎么說話的?三懵四懂有點蠢氣!”

  大舅父家人給親戚分發白布,張亮幫真民幾個人把長白布戴在頭上,還特意在額前的布上貼了一個紅色的圓紙片,真民看見表哥、表妹額前白布貼著紅紙片,他們說這樣顯得很時髦好看,很有情調,真民覺得他們處處顯擺感到有些無聊,轉身把紅紙片扯掉了。

  張家后人大都贊同要把喪事辦風風光光,請戲班子和歌舞班子熱鬧幾天,真民說悲傷莊嚴的場合,又唱又跳不太合適。可那些親戚板著臉說了他許多難聽話,有人說他一點也不懂世事習俗,生怕花幾個錢……

  次日一早,真民姨媽和姨夫幾個人從福建趕來了,真民見過他們,談了自己的近況。過了九點,縣里來的戲班子搭好臺子,早飯后,戲開了場,附近幾個村的村民趕過來看戲,劉先福帶來錢不多,得知幾個親戚包了幾場戲,他不得不向小兒子借錢,雖然被小兒子挖苦一頓說他喜歡打腫臉充胖子,但兒子最后還是遞給他三千塊錢。

  鑼鼓咚咚咚地響起,引來幾里外村民來看戲,戲場圍一層又一層人群。陳芳琴家離這不過兩三里路,她也隨著屋場人一起來了,她站在人群中如同金子混在沙子里一樣亮眼,吸引許多看戲人目光。真民過去跟她打招呼,許多親戚圍著她打量,客氣拉著話。三舅責怪真民不懂世事,竟然沒請未來外甥媳婦一起來。張云秀拿著一套白色的孝服給陳芳琴穿上,芳琴在自己額頭中間貼了一個紅色的圓紙片,拿手機給自己拍了幾個照,笑著對真民說:“你看我穿白色孝服照出來相是不是別有一番風韻呀?真民你看是不是蠻好看呀?”

  真民說:“你到那里都喜歡講俏,逞神氣,這樣場合嚴肅點,別嘻皮笑臉的!”

  真民沒心情看戲,他獨自走進外公住的那間老屋,外公穿過舊衣睡過老被丟在山坳的野地里,窗戶上爛簸箕己經拿開了,快落山斜陽灑進屋里,照在光光的床板上,幾塊干褐色血跡映入真民眼里。外公一直到死也沒被送到城里大醫院去看,也不知是什么病折磨他死去活來,他眼前出現外公在這里苦苦掙扎苦苦煎熬那悲慘的情景,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一陣皮鞋聲由遠而近,陳芳琴出現在門口,她對真民說:“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個晦氣的地方來啦?”

  “什么晦氣晦氣的,你這樣說有點不妥,是對過世人不太尊重,每個人都會離開這個世界,難道他留下的地方都有晦氣嗎?”

  陳芳琴掩住鼻子說:“好臭呀,好難聞呀!太惡心啦!你外公在世就住在這死邋遢的地方呀?這怎么安身呀!怪不得銀花姐說你外公太懶了,也應該清掃一下,把屋子整理好看一點。”

  “你在蜜罐子長大的,好日子過慣了,只會享受生活,一門心思追求好看,你不會明白一個病人每天是在生死線上掙扎過日子的艱難,他哪里還有心事和氣力去講究外表,講究好看!”

  “你別擺出一副飽經風霜老爺爺的口氣來教育我!”

  “許多事現在跟你說了也不明白,等你老了生病了,每天痛苦的躺在床上呻吟,每天想著怎么掙扎的活下去,到那時你還有心思去梳妝打扮,抺脂涂粉講究好看嗎?”

  陳芳琴說:“你這個人說話做事總是怪怪的,使人看不懂!我懶得跟你爭啦!馬上就開席了,我肚子也餓了,帶我去吃飯吧!”

  第二天,二舅請來城里歌舞團的表演,附近幾個村人都趕來看熱鬧,歌舞團的人唱著流行歌曲,幾個女演員穿著露大腿的短裙,跳著扭屁股的舞,臺上彩燈不停旋轉閃耀,音響開得震山響,幾里開外鎮上也聽得見,有許多人騎著摩托車趕來了。陳芳琴站在禾場上人群中,她發現許多男女不去看表演在注視自己,她努力裝著專注樣子盯著舞臺,心里淘醉在被注目的快樂里。

  演小品笑話時,一個裝妓女的女演員請張亮上臺裝嫖客,他嘻笑著學說幾句下流的野話,逗得看熱鬧人哈哈地大笑,使勁的鼓掌。站在禾場邊真民看見幾個舅媽和表哥表妹笑出聲,幾年沒回來看望外公的姨媽姨父笑得露出白牙。他心里竄起一股火,狠瞪著臺上的表哥,恨不得沖上臺狠扇他幾個大嘴巴。

  主持節目的男演員叫親戚上臺去,一個男演員披布戴孝跪在臺前,哭著唱著悼念張老頭的歌詞,裝模作樣好像死去是他的親爸一樣,眼淚珠子象豆子般滾落下來,引起臺下看戲人一陣好笑,一些心腸軟的女人也跟著擦淚水。那個男演員子哭唱一陣子,起身向臺上人挨個唱著奉承的好話,笑著向親戚討要紅包錢。

  劉先福先包一百塊錢,見男演員子攔住他,唱了一堆發財得福的好話,他心里高興又加了一百塊錢。

  劉珍國站在聚光燈下,身上那套灰色的西裝發著亮光,他不時把肩頭上真皮包帶子撥弄幾下,樣子顯得很神氣。男演員唱他背著老板包,一看就知道是個大老板,他遞上去一百塊,后來聽了一大堆奉承的好話,他又從皮包抽出兩張新票子,很有派頭開遞過去,男演員滿臉喜色,揚起三張大票子在臺上走來走去,又唱了一大段發大財當大老板的好話。

  真民不肯上臺去,他陰沉著臉,瞪著臺上那個厚臉皮說唱的男演員,對走下臺的父親說:“你今天好大方好神氣呀!平日家里炒菜油都舍不得多放,今天出手就是兩百大洋,比發大財的大老板還要大方呀!”

  劉先福有些尷尬笑了笑說:“你這個鬼腦殼今天象爺老子一樣教育我來了,我是擔心錢去少了怕人笑話,擔心被人說小器!”

  那個男演員開始唱真民的好話,向他討要紅包時,真民走到臺前,遞上去一個鼓鼓的大紅包,男演員很驚喜以為有上千塊的票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一元、五角、一角的散票子,不過幾十塊錢,男演員當眾數了好半晌沒數清,引起看熱鬧人大笑起來,那男演員嫌他給得錢少,編唱順口詞向他再討要紅包,真民己經站在人群后面去了。

  芳琴走過去,斜眼瞪著真民,說道:“人家高音喇叭叫你這個當老板的人去補交紅包錢,叫了那么久,你還好意思站在這里,你身上沒錢我可以給你,真是丟盡我的臉!你出洋相不要緊,還出盡了我的丑,剛才看戲人全盯著我看,村里那么多人都在笑話我,說我怎么找了你這樣一個小氣得要死的男人,讓我的心都窘死啦!”

  “難道我大方神氣的給他們幾張大票子,你就覺得臉上蠻有光嗎?我不是舍不得幾個錢,我是對親戚講這些排場看不慣,那些搞表演的人為了幾個錢,把莊嚴的喪事弄得這么開心,這么熱鬧,象開聯歡會一樣,是對死去的人極不尊重,是一種戲弄。你這人就喜歡看熱鬧喜歡顯擺,剛才你看表演時,我看見你笑看得好開心笑得好燦爛呀!好象死的是我外公,跟你沒有半點關系一樣。”

  “喜歡你的頭!你拿我發什么氣呀!別人都很俗氣、冷漠,就你很高尚很有善心呀!一個人總是要死的,熱鬧一下有什么錯。不可能整天哭個不停不歇吧!”

  “外公在世沒有幾個人從心底真正關心過他,舍不花錢送他去醫院看病,可憐死了,親戚都趕來湊熱鬧講面子舍得花大把錢,難道痛苦的人就應該痛苦絕望的死去,幸運的人就應該借機縱情享受吃喝享受娛樂嗎?就應該借這個機會盡情顯擺自己,好好逞一回神氣嗎……”

  “你這人真的看不懂,叫我怎么說你嘞?你發什么神經,扯什么瘋嗎?你總是不按常理做事,非得弄出一點出格事,讓人不得安心!”

  “不是我不按常理做事,而是那些親戚和你一樣心態不正,象你這樣過慣好日子的人,是不會理解一個痛苦的人絕望心情,如今人一心只想著自己過得好過得舒服過得開心,想盡法子顯擺引別人注意,可又有誰能從心底關心體會死去親人那份苦難和心中那份絕望呀……我現在腦海里總是浮現外公悲傷流淚絕望的樣子,我的心就象被刀割一樣難受呀!他們不懂,你更不會懂!只有到你老了陷入那種絕境你才會懂得啊……”真民聲音有些哽咽。

  陳芳琴從來沒看見真民這么傷心過,她怔怔地盯著真民,看見他眼里隱著淚花,心里也有些難過,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望著遠處象似在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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