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劉先福倆口子為二兒子病憂傷難過,他們不是在山里干活,就是呆坐在家里,很少跟村里人說話。劉先福常呆坐到深夜,才哀嘆著上床去睡覺,沒睡多久,又醒來再也無法入睡。張云秀常以淚洗面,時常發呆,有時嘟噥謾罵劉先運一家人。
這天早晨張云秀看見她嫂子在山坡菜地上摘菜,她大聲罵道:那個爛貨婆詛咒我屋人不得好死,罵我屋里人少年而亡,她也會得不好死啊……如果我真民有個三長兩短出了事,我不會放過她呀!他們全家也得不好死啊……”
真民勸他母親不要亂怪人,不要迷信,不要再罵伯母和她家里人引起吵架??梢幌蚰懶仨槒堅菩阆笾辛诵耙粯?,一邊哭一邊大聲謾罵。他伯母這次沒有回一句話,也許覺得上次詛咒謾罵的話有些過分,真的會應驗她的詛咒,她有點擔心又有些害怕,只摘了一點菜就匆匆回去了。
下午劉先福去庵子村見到陳芳琴娘,帶回來三千塊錢,他對家人說大老遠就見陳芳琴在陽臺曬衣,可她一直沒下樓來,她娘卻扯謊說女兒還在城里沒回來。
真民接過錢往自己屋里走去,張云秀抹著淚低聲說:“她們母女在家里看都不來看一眼,那:這么狠心呀!看來退婚是遲早的事。”
先福哀嘆道:“有什么法子呀!事己到這一景,人家還有什么想頭??!命啊…命呀……命……”
父母的對話一字一句傳到真民耳里,他呆坐床邊,拿著錢的手不停的抖動著,他萬萬沒想到那個真心相許,生生死死要跟自己一輩子人,怎么連面都不肯見?竟然變得這樣冷血無情啊……
次日真民帶著不多一些錢去了城里,找到湘南那家大醫院,看病的人很多,真民擠在過道的人群中,旁邊坐在凳子上兩個女人的談話引起他注意,那個胖女人說她頭痛來做檢查,擔心遺傳她父親的病。她還說她父親兩年前得了腦瘤,醫生勸他們動手術,可手術沒到半年就復發死了,白白花了十多萬塊錢。
真民聽著兩人對話不個停地尋思,如果確診自己的病自己也沒這么多錢動手術,既使弄到錢動了手術也會復發,自己該怎么辦呢?
輪到真民看病時,醫生問了問他一些情況,要他做核滋共振強化檢查來確診,真民得知檢查費要一千多塊,他心里都蒙了,自己身上包括他娘塞給私自錢還不到四千塊錢,除了檢查費,別說動手術,拿好一些藥都不一定夠!他跟醫生說自己今天帶的錢不多,下次再來檢查,叫醫生開了一些治頭痛的藥。
他拿了藥在醫院一個沒人角落呆坐著好一陣子,才搭下午班車回到騎田鎮,囑咐百畝大丘幫他再照看幾天工地。他沿著讀書時走過小路走到野木山路口,又繞道爬上燕子嶺山頂,他又坐以前經常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望著四周數不清看不到盡頭茫茫山野,寒風一陣陣吹來,似乎吹醒他的頭腦,他冷靜地思考著自己以后該怎么活下去……父母悲傷的臉,家人憂郁的眼神出現在他眼前,他覺得父母活得很可憐,自己活得也很可憐。事己到這一步,悲傷絕望又有什么用呢?
他望著山里那一座座墳墓,心想世上人總一天要長眠在山野,不管你富貴幸福也好,不管你痛苦絕望也好,終歸逃不過一死。你何不把一切看得淡然。他想起生病這些天經歷的事,他覺得自己活得不但可悲可憐,而且活得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樣子,他甚至覺得自己活成這個樣子有點可恥又可恨!他在心里罵著自己:真民你怎么輪落到沒有一點骨氣呀?活得象個可憐的哈巴狗一樣!你對得起你自己嗎?你對得起家人嗎……
日頭快落山時,他回到屋里,母親忙著給他熱飯熱菜,哀聲問他,說:“今天你在大醫院看了病沒有?”
“看啦!只是一般的偏頭痛,縣里那個鬼醫生不是個人!看錯了病!”
他父親走過來,吃驚地緊盯著兒子,說道:“縣里的大醫院怎么會看錯病?”
“醫生又不是神仙,肖老頭說他以前有氣管炎的病,后來到那家醫院去看,卻被醫生說成是肺結核,有些鬼醫生經常會看錯?。 ?p> 他母親呆望著兒子,追問道:“你不會是哄你爹娘寬心嗎?”
“我怎么會哄你們嘞!"真民用拳頭在自己頭上猛捶了幾下說:“現在任打任捶不會痛,雷都打不死啦!”
他母親癱坐凳子上,摸著眼淚說:“沒…沒病就好,這些日子讓我都急出病來啦!腦殼有時尖痛啊……”
劉先福咬著牙,恨恨地罵道:“可惡呀……可惡呀……那個鬼醫生把我屋里人害得好苦呀!該死該埋!全家誅戮!全家誅戮呀……”過了好一陣子,他對兒子發起了牢騷,說道:“你是被飯脹飽了,在自尋煩惱,一點小痛小癢就去縣里醫院看,白白花了冤枉錢,害得一家人不得安寧!我的頭也經常痛,沒去醫院看,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嗎!”
劉珍國一家人進屋來了,他半開玩笑對弟弟說:“我看不僅僅是醫生看錯了病,有可能你在故意打主意,想吃營養,不想做事,讓娘殺雞給你吃,讓別人買東西給你吃,天天還可以在屋里睡懶覺。”
張云秀笑著罵道“你在放狗屁!”
大魚沖到真民面前大聲喊道:“叔叔是個好吃鬼,懶鬼,害得我爹稱肉送蛋給你吃,你賠我屋里肉來!賠我屋里蛋來!”
一家人都笑了,真民也陪著笑了笑,他低頭進了自己睡的屋里,呆坐在床邊,淚水卻慢慢地在浸濕他的眼眶。
村里人來打聽真民病情,劉先福大罵一頓那個看錯病的鬼醫生。劉珍國、水蓮出門逢人就說,他們這些日子為真民病都快急出病來了,兩口子日夜在想在猜存錢的密碼,腦殼都快想爛了,終于想起銀行的密碼,原打算取幾萬塊錢給真民去看病,沒想到原來是鬼醫生看錯了病。兩口子說這些日子他們又是稱肉又是拿錢送蛋給真民,他們做兄嫂的對真民夠好啦!
真民又象以前那樣開朗的跟村民說話,臉上有時含著微笑,眼睛又變得炯炯有神,有時他還說一些幽默的話,走路也不再低頭邁著小步,象以前那樣昂頭挺胸大步走著,有時村民還聽到他吹著悠揚的口哨聲,村里人不再認為他有什么重病了。
這天他來村里雜貨店碰見肖懷云倆口子,他把三百二十塊遞給肖懷云,說道:你把錢再數清楚,看我少你一分錢沒有?”
肖懷云說:“沒有,沒有!還多給了兩塊錢,你怎么趕急就把工錢付給我?”
“再不還,你倆口子會罵死我!恨死我的!”
“真民,你怎么把話說這么難聽呀?”
“一個人在這世上總會經歷一些災難痛苦,有的人來得早,有的來得遲。那天你和老婆幾個在山里說話我都聽到啦!細孩子把我家的門打爛了,后來又把我一塊大鏡子震下來碎了,我沒說什么,只是想嚇唬一下他們不要再打鬧啦,當時我只是在你孫子山山的頭發上輕輕掃了一下,幾個小孩在場都可以做證。你們卻相信你孫子說謊,說我把他頭快打出血了,罵了許多難聽的話?!?p> 肖懷云說:“”我當時沒有罵你,你一定聽錯了!”
“你們聲音比較大,說得話我基本聽清楚了!嬸子罵得話特別太聽,我劉真民從來不是個欺弱怕硬人,寧愿自己吃虧,連大人我從來沒跟誰過不去,我會欺負一個弱小細孩子嗎?我希望村里人所有人都能和和氣氣過日子,誰也不要欺負誰,誰也不要仗著拳頭硬欺負弱小,誰也不要仗著人多勢大去逞強,我會對細孩子下狠手嗎?”
肖老頭說:“真民為人坦蕩蕩的,通情達理,跟誰都合得來,從來沒欺負過任何人,怎么可能欺負點點大的細孩子,你們肯定錯怪他啦!”
“真民實在對不住噢!”肖懷云轉身瞪著他老婆說:都怪你這個死蠢婆亂罵人,你這比豬還蠢東西,依得我的脾氣我兩個耳巴就搧死你!等下回屋再跟你算帳!”
真民看見肖懷云的老婆臉抽搐著,低下了頭,身子在微微發抖。他說道:懷云叔你這樣就不對啦!你不能只拿你老婆出氣,你也說了一些傷和氣的話。我只是想把這事說清楚,消除你們對我誤會,不是想讓你用拳頭去教訓你老婆,夫妻在家地位是平等的,嬸子她也是五十多歲的人啦!她為你一家人付出一生辛勞,到了這個年紀卻還要吃你拳頭。你不能以強欺弱,仗著自己身子壯欺負打罵跟了你幾十年老婆,你這樣做不覺得心中有虧嗎?良心不安嗎?如果你覺得我說這些話,惹得你心里很惱火,可以打我幾拳解氣,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肖懷云老婆想起自己那天罵了真民,如今他還幫自己說話,不由得感動地流下了淚。
眾人也說真民說得蠻有理,指責勸說肖懷云不能再動不動就打老婆。
真民來到鎮里,還了幾個人的錢,他把兩千三百七十三塊二毛錢擺在水泥店李老板的柜臺上,大聲說道:你仔仔細細數清楚,看我少你一分一毛沒有?”
李老板有點不好意思,數了數歉意地說:“沒少!沒少!一毛都沒少!你怎么這么快就還了錢?”
“我再不還你的錢,你那天又要上門逼債了!”
真民大聲說道:“當初鎮里有幾家水泥店想跟我做生意,我看你面善象個厚道人,才跟你做生意,想不到你逼債比閻王催命還厲害,做人做生意都要講仁義道德,要有慈悲之心。做人也好,做生意也好,不可能一帆風順,總會有起起落落,假如你遇到困難,別人追你的債,也說一些死人倒灶傷感情的話,你會怎么想?”
李老板有點難為情的笑了笑,說道:“對不住!實在對不??!我當初催債的確沒有錢去進貨,不該說那些話,你的病現在怎么樣啦?”
真民朗聲說道:“該死鬼醫生看錯了我的病,我現在雷都打不死啦!”
李老板看著真民的背影半晌沒回過神來。
真民回到磚廠屋里,他想盡快把磚場子轉讓出去,早點還清剩下的欠賬,李老大李老二兄弟找到他,說起轉讓的事,真民沒有跟他們多談,他懷疑是他們李家人搞鬼砸爛他的窗子,想迫使他早點轉讓磚廠。
幾天后上進村一姓林男子想接手磚廠,他找到真民,可出價太低,連欠的賬也還不清。
這天真民在磚廠屋里做午飯,黃嶺村那個經常賣菜李老頭擔著一擔青菜在他門口歇息。李老頭對真民說幾年前他腦殼里就生了瘤子,醫生當初說他如果不動手術活不了一年,那時他想己經六十多歲還動個鬼手術呀!活一天就賺了一天,不如留著錢給兩個兒子把他的喪事辦得風光一些。他只是去銀橋鎮找了那個有名老中醫開了一些中藥吃,原以為閻王會很快把他收走,想不到他又多活了五六年。
真民聽到他的這些話,沉重的心一下變得輕松了,仿佛一個人茫然的走在漆黑的夜里,突然看到前面有一片亮光。
真民按李老頭說的地址,找到那個老中醫開了一大袋中藥,那個白胡子老中醫還很有耐心給他分析了病情,說他病可能跟李老頭一樣患得是腦膠質瘤,這種病不治療也可以活好些年,有些病人經常吃了他中藥,十多二十年依然生活的蠻好。
真民覺得他的話在吹噓自己,給自己做廣告,但他那一句不治療也可以活上好些年的話讓他有點欣慰。
他吃了二十多付中藥,頭痛癥狀的確改善了許多,他心中陰影似乎也消散了許多。
后來姓林男子找到真民,愿意再加九千塊錢,還請他在電管所的工作的舅子幫真民家接好電線,最后真民把磚廠轉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