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一個夜里,虎猛子幾個人帶回來兩個大約十五、六歲小妹子,李勇看見真民頭上、手上包著紗布,冷笑道:“你這個家伙終于遭到了報應!”他轉身招呼兩個小姑娘,“你們不用怕,放下袋子,隨便坐!”
穿牛仔褲妹子望著虎猛子說:“大哥,你說帶我們到你廠里去,怎么到這里來啦!”
虎猛子扯下她肩上的袋子說:“我廠里管事那些人早下了班,不好安排宿舍,明天一早就帶你們去!”
穿黑裙子妹子說:“這里不方便,我們到外面旅店去住!”
李勇說:“外面旅店很亂,這里很安全的!”
鐵刷子叫真民把沙發讓出來,去陽臺開地鋪,真民站起身收拾著東西。他睡在他們租的屋里,哪能說什么不滿的話。
他拿著一床席子去陽臺,可傍晚時他沖洗過地面依然濕淋淋的,角落還有積水跟本沒辦法開床。真民開門下樓趕往公交站打算搭車去他哥哥那里,一路上他想那兩個小姑娘今夜掉進狼窩一定會遭殃。
真民在十點多敲開那間出租屋,眾人己經睡下了,真民跟劉珍國說他不想再住在虎猛子那里,他哥說他傷沒好做不了工,再說這里也沒地方住。他哥有些不高興騰出一小塊地方給弟弟睡,這一夜真民不是被他哥碰痛傷口,就是被鼾聲蚊子弄醒,他幾乎一夜沒入眠。
天亮時他出門走路去虎猛子那里,他經過一家公園時在里面一條凳子睡了好了一陣子,臨近中午在巷子口碰到下樓來虎猛子。他領真民進了一家小飯店,矮個子店主過來客氣跟他打招呼遞煙。虎猛子點了四個炒菜,一個湯,要了兩瓶啤酒。他跟真民說他跟李勇合伙在白云機場附近還開了一間發廊,一早李勇和鐵刷子把昨夜那兩個妹子帶去那里。
真民不想占他們便宜,他交兩百塊錢給虎猛子,算做自己分攤租房租金和水電費。兩人喝著酒談起在外一些經歷,又談起老家的人和事,虎猛子說他娘已經退了梅子的婚事,罵他妹妹死蠢,男人年紀大一點有什么不好?這年代只要有錢就有感情,象他不也找了一個小十多歲的小老婆,如今兒了也有好幾個月大。虎猛子嘆了一口氣說:“我現在上有老下有小,建別墅還要欠賬,壓力好大呀!我要多搞點門道掙錢才養得起這個家!”
真民心里雖然對虎猛子有些厭惡,可他畢竟幫過自己不少忙,如今又在他這里住著,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很想請他吃一餐飯,真民沒等他吃完飯,就掏出錢準備買單。虎猛子說:“我給店老板幫過忙,他會請我的客,趕快收起你的錢!你以后再請吧!”兩人起身走到店門口,虎猛子招呼男店主說道:“黃老板,最近沒人來刁難你吧?”
店主笑了笑說道:“這段日子還好!”
虎猛子朗聲地說:“我上次跟那些家伙打了招呼,說他們如果再到你這里來搞事,我會對他們不客氣!”
托高佬的福!你在這一帶德高望重誰都會給你面子,這頓飯歸我請客!”他又從柜臺里拿了兩包中華煙遞給虎猛子。
虎猛子拍了拍店主肩膀,說道:“每次都讓你請客!你是個很講義氣人!我這個人更講兄弟感情,有什么擺不平的事,隨時可以打我的電話!”
兩人出了店門,走在大街上,虎猛子比真民這樣高個子還要高小半個頭,他跟李揚軍學過一些拳腳功夫,長的寬胸厚背,粗壯的手臂上紋上兩頭青龍,走在大街小巷很顯眼,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架勢,許多人叫他高佬的雅號,熱情地跟他打著招呼。兩人在岔路口分道,虎猛子去前面小街他開的那家風采發廊。
真民上樓把弄得烏七八糟三間屋子打掃一番,下午鐵刷子從外面回來,他拿紙巾擦了擦腳上那雙發亮的高級皮鞋,走過來跟真民說著昨夜發生不可描述的事,然后說他手頭有點緊向真民借兩百塊錢。真民說自己剛給虎猛子租房的錢,只剩下兩三百多塊自己都不夠用。
鐵刷子突然飛快從真民上衣口袋抽去一百塊錢,死皮賴臉地說:“老弟我們是同根同族屋里人不要這么小器嗎!我過一段時間連同上次借你的五十塊錢一起還給你”。接著他討好遞過來一支芙蓉王的煙。
真民遇到他這個無賴也沒法子,只好接住他的煙。他知道這一百五十塊錢想要回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昨天那個阿貞來跟他要債,說他欠了她三次睡覺的錢,還借了她五百塊己經拖欠大半年了。鐵刷子板著臉怒叱阿貞,說自己有錢會馬上還她,再在這里啰哩叭嗦他會不客氣,那樣子好象別人倒欠他的錢一樣。
鐵刷子比真民大一歲,他父親是個木匠常年在外做手藝,家里條件談不上好,可他從小就很講究吃穿講究享受,在學校讀書時常沒錢借錢也要買好衣好鞋耍神氣,幾乎天天都要買零食吃,他娘常常幫他還了一筆又一筆欠債。他那時常常把他半寸長的頭發抺上發膠,梳成一根根豎起來,如除銹的鐵刷子一般,他鐵刷子的外號也是那時候學生幫他取的。
他讀初中時放假一般在鎮上他姨媽家里,只是缺錢時才回家向他娘討要,如果他娘不給錢,他就跟他娘大吵一頓,說一些挖苦的爛話。王淑英常常又氣又傷心流淚。有一年冬天,王淑英去學校給鐵刷子送棉衣,他平時嫌他娘鼻子生得有點塌,長得難看,那天他娘又穿舊衣和爛解放鞋,不象別人母親那樣穿得客氣洋派,他覺得丟了自己的臉,他當著同學面數落他娘是個癲婆子,叫王淑英再也不要到學校來出他丑。他父親在他讀初三那年跟母親離了婚,跟一個廣西的女人成了家,在那邊定居,一直很少回來。
他初中畢業跟村里人外出,在工地做一段時間的小工,進過廠,做過服務員,跟人學修車他嫌邋遢又辭了工,后來就跟虎猛子在外混日子,干一些冒險的事。他搞到錢就大手大腳一頓亂花,做怪模怪樣的洋派頭發,買名牌衣服和鞋子,抽高級煙,喝名牌酒,經常在飯店點盤子吃大餐,把掙來錢很快敗掉了,還四處借錢不想還,有些人找不到他,就去他家向他娘討要,王淑英身體一直不好,連看病舍不得去看,卻讓兒子害得被別人逼債。
真民能想象他娘那年尋短見的心里承受著多大痛苦,男人的拋棄,含辛茹苦撫養姐弟倆,一個遠嫁河南一次也沒回來看她,一個冷漠對待她,還害得快五十歲還要被逼還債,她那時一定覺得活著沒有一點意義,只有跳下屋前水塘來解脫自己。村里沒有人真正懂得她那時心里有多痛苦多絕望,還傳說她被水鬼(水猴子)拉下水的,給屋場蒙上恐怖的陰影。
真民在虎猛子那里住了大半個月,他身上錢很快花完了,還借了虎猛子一千多塊錢,頭上和肩上的傷口雖愈合了,可依然時常作痛,費不了重力,天天要吃消炎止痛的藥。
虎猛子跟一個夜總會的老板很熟悉,見真民傷沒大礙,介紹他去那里當了保安。每天黃昏時節,真民穿著制服,站在夜總會大門旁邊看著穿著客氣的男人和打扮妖嬈艷麗的女人進入夜總會,大廳的音樂不時響著,舞池里男男女女勾肩摟腰在舞動著,有時還有歌手在臺上唱著流行曲子。
真民在這里碰見黃嶺村村長的侄兒媳婦一個叫張水莉的女人,真民前年在鎮上經常碰見她帶兩個細小孩從磚廠走過,在真民印象中她好象有三十多歲了,如今打扮出來象個二十幾歲的姑娘。她在夜總會當接待員,真民跟她碰了幾次面,她開始裝著不認識,后來她裝不下去就跟真民打招呼。
她說她男人以前是村里獸醫,這些年鄉里養豬養雞人少了,他男人斷了這條掙錢門路,后來她男人借錢做生意卻連老本都虧了,他又不肯出外打苦工,整天在鎮上喝酒打牌賭錢,她跟他大吵一架才出來打工的。
真民每天黃昏上班到深夜兩三點才下班,有時吃點東西,回到屋里洗了澡,躺在床上還沒入睡天就朦朦亮了。白天虎猛子幾個人常約人打牌打麻將吵得他無法入睡,可他又不好發脾氣,傍晚他去上班常常無精打采的。
他上班時一般守在夜總會的大門口,聽見客人發生糾紛爭吵趕過去勸阻,有時還要去勸說那些尋刺激的男人糾纏那些女接待員不愿去做的事。
那些打扮妖嬈女接待員常常穿著開叉很高旗袍,露出白白大腿勾起男人欲望,她們常常陪客人跳舞唱歌喝酒聊天,有的女接待員還跟男客人在昏暗包廂鬼混好一陣子。店老板為了防備警察突擊來檢查,在一個包廂里開了一個暗門,叫人焊接一個鐵樓梯直通大樓后面的小巷,平時用鐵鏈子吊著,一遇緊急情況放下鐵鏈子,方便那些鬼混的人從后面逃走。
真民發現張水莉常常跟有錢男人在包廂里鬼混,有幾次半夜下班,張水莉約真民去她租的屋里去,被他拒絕了。幾天后她邀請真民吃夜宵,她喝醉了酒,真民不得不扶著她送回去,真民準備離開時,張水莉拉住他要他留下來睡,真民掙脫她,張水莉竟然哭咽地說:“我走這一步也是沒法子,找一個不掙氣男人,想跟他離婚吧,可兩個孩子太小太可憐,只好暫時將就過吧,我請求你回去千萬不要把我在這里事說出去了,說出去我沒臉在村里呆下去,拜托你啦!”
真民說:“你放心吧,我知道你生活也很不容易,我不會說出去的!”
九月過去了,在不覺中滑到十月,已經快到立冬時節,南方天依然象夏天一樣炎熱。虎猛子三十歲生日那天,邀請真民十來個人在酒樓吃了一餐,晚上散席眾人在街上閑逛,虎猛子領著眾人來到昨天賣給他假煙的那家煙酒店門口,他進去拿出一百塊錢買了一包芙蓉王煙,接過男店主找來零錢,飛快跟鐵刷子換了一張五十塊錢。真民看他倆人配合很默契,顯然不是第一次干這事。
虎猛子揚起那張假五十塊錢看了看,大聲罵店主缺德,找一張假錢給他。老板瞪了虎猛子兩眼,放下手中報紙,拿過錢對著燈照了照,硬聲硬氣地說:“我找給你的錢沒這么新!”
虎猛子一巴掌搧在那男子臉上,大聲罵道:“吊你老母發嗨!我站在這里還沒動,你就不承認了!”他把身上錢、手機一些東西全掏到柜臺上,又把兩個口袋掏出來說:“你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還有其它五十塊一張的錢沒有?上次賣給我假煙你不承認,這次又找假錢給我,還倒打一耙,壞了老子的名聲!”
許多路人圍過來看熱鬧,有人替虎猛子打抱不平,說這家店里不但賣假煙、還賣過假酒。男店主一個勁爭辯,也許他做了虧心事,口氣變軟了。鐵刷子幾個人大聲起哄:“這家伙太囂張啦!公然賣假貨,還找假錢,砸了他的黑店”!
鐵刷子、吊李子幾個人沖進柜臺,操起幾瓶洋酒要砸玻璃柜,店主老婆攔住眾人,先是威脅要報警,后來哭著乞求大家,愿出一千塊錢給他們吃宵夜。虎猛子說男店主污辱陷害他,要他們賠兩萬塊名譽損失費,爭吵好一陣子,店老板兩口子擔心把事搞大對自己更不利,說盡好話,賠了一萬三千塊給虎猛子。
鐵刷子幾個人乘亂拿了一些好煙,李拐子順手摸了一瓶洋酒。
真民一直站在店外,虎猛子在路上給了鐵刷子一些錢,把一疊厚票子塞進褲袋里,他又給眾人遞了煙。
幾天后夜總會發生打架斗毆的事被迫停業了,真民閑在屋里,每天看鐵刷子幾個打牌賭錢,他還了虎猛子幾個人的錢,身上還余了一千多塊,他的舊手機上次打架摔壞了,經常自動關機,他原本想買一部新手機,可他經不起鐵刷子幾個人勸說慫恿打了幾次牌,卻稀里糊涂輸得只剩下一百多塊錢。他很后悔,這天他中飯都沒吃,躺在床上睡了大半天跟自己慪氣。
黃昏時節,虎猛子從外面回來叫醒他,說帶他去搞點錢,真民不知他們又去干什么鬼事?但他猜測他們一定是去干有風險的事,他對虎猛子說他肩上的傷口又發炎了,胸口也有點痛,他“哎喲哎喲“”的呻吟幾聲,虎猛子罵了幾句,帶著人匆匆下樓,上了一輛面包車走了。
天慢慢地黑下來,城區大街小巷亮起燈光,真民下樓去那家常去小飯店吃了快餐,回來時看見小巷路口停著一部警車,他心想虎猛子有可能是出事了,警察有可能是來搜查抓人的。
他擔心自己受牽連,轉身走進另一條巷子,驚慌的回了幾次頭,他出了巷子搭車到他哥哥租住的屋子,劉珍國舅子告訴真民,他哥哥幾個人幾天前跟老樹灣劉胡子去廣州天河一個工地去了,他抄寫了一個地址給真民,說那里還要人做工。真民在屋里睡了一夜,一早搭車去廣州城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