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珍國還是住在水蓮哥哥租的低矮的棚屋里,那里離107國道不遠,來往汽車聲日夜在耳邊響著,令人有點心煩。水蓮幾個月前進了附近一家皮具廠,吃住在廠里。劉珍國本來在附近工地找到砌磚抹墻泥工活,可他手藝太差,做的質量老是不過關,又被辭退了。他只好跟他舅子打點零工。那租的屋后面是一大片綠色的菜地,旁邊有幾堆垃圾,早上一股一股臭氣伴著升起的太陽擴散開來,飄去遠方,傍晚一群群蚊子隨著人頭頂嗡嗡地亂叫,叫人無法安身。
真民幾個人是臨近天黑才找到這里,兩間小屋里原來住了七個人,一下多了三個人,顯得更擁擠了。睡覺時,地上席子上人挨人,屋里彌漫熱氣、汗臭氣和短褲上尿騷氣。真民好不容易入睡,沒多久又讓蚊子叮醒,他走到窗前,在額頭刮了一把濕汗,點了一支煙,望著窗外,遠處城里上空是一片淡淡桔紅色,近處黑朦朦的田野不時傳來蛤蟆的叫聲,那聲音就象幾個老頭在打著鼾。
劉珍國熱醒過來,睜開眼問弟弟怎么不睡,聽真民說蚊子多睡不覺,他冷笑一下,嘆氣道:“當初敢作敢為的英雄好漢,現在卻怕幾個蚊子,造孽呀!造孽呀!窮人卻生個富貴命!”
劉珍國側轉一下身子,又響起鼾聲,真民自從跟芳琴爭吵,心思變得很沉重,變得不喜歡說話。他一連抽了三根煙,弄開劉先發伸過來的腳,躺在他以前那個老地方,耳邊不停傳來熟睡的人拍打蚊子和抓癢的聲音,到了半夜,他實在熬不住,迷迷糊糊睡了一陣。
天大亮時,十幾個人來到大街路口,一些人在樹下打牌賭錢,真民靠在一棵樹上睡覺了,一輛大貨車開過來,司機喊人裝車,劉珍國推醒真民,一群人象猴子爬樹一般上了貨車,車子開走好遠,真民還半閉著眼沒完全清醒過來,這天運氣不錯,真民分到二百多塊錢。
幾個人在棚屋住了幾夜,劉珍國舅子說屋里人實在太多,叫真民幾個后來人另找地方睡。他們找了大半天沒有找到合適的屋子。傍晚劉先華領著五個人來到一個準備拆遷的舊市場,里面水泥臺、木板臺坐著、躺著許多人,有說湖南話的,有操四川口音的,還有講河南腔的,屋中間有個大臺子上點著幾支蠟燭,一群人圍著在賭錢,他們身影映在墻上顯得陰森古怪。
六個人在一個角落打掃幾個水泥臺,躺在上面說著話,吸著煙,一陣陣風從大路吹過來十分涼爽,眾人慶幸找到一個睡覺的好地方。真民很快入睡了,也許人太多,蚊子少得忙不過來,也許真民實在累了,這夜真民一覺睡到天大亮。
這樣的日子過去四天,在一個靜靜的深夜,真民在睡夢中感覺褲袋里有什么東西在抽動,他迷糊地睜開眼,朦朦地看見三個黑影站在身邊,他摸口袋里一千多塊錢不見了,一躍爬起來,套上拖鞋抓住一個高個子男子,大聲吼道:“把錢還給我,還給我!”
他揮拳跟高個男子打起來,另兩個男人回身過來幫手,真民打倒一個,劉珍國五個人趕過來,另一個男子操著土話朝那邊大喊幾聲,睡在靠路口臺子上幾十個人爬起來,拿起木棍木板喊打喊殺沖過來,劉珍國喊真民快跑,可他沒想到弟弟卻從木臺子抽出一根木棍沖進人群,辟里叭啦打起來,珍國、劉先華幾個人跑出去了,劉先發來不及跑,鉆進在水泥臺下躲著。
一群人圍住真民,他揮動手里木棍打傷好幾個人,一個男子跳上臺上在他身后頭上撲了幾鐵棍。真民忍痛把那男子打下臺子,他頭又挨了幾棍,涌出血流到臉上,他覺得頭在轉,地在轉,人也在轉,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一群人沖過來,一陣猛踢猛蹬,見他一動不動,一群人丟下兇器離開了。真民還沒有完全昏迷,心想讓頭上血流吧!流吧!活著難受煎熬,讓痛苦煩惱隨著鮮血一起流走,讓自己就這樣死去吧……
劉珍國逃跑時摔了一跤,腳受了一點傷,他走回來,見弟弟直直地躺在地上,他不停地推著喊著,見他一動不動閉著眼,他淚水忍不住流淌下來,蹲在地上抽咽著。劉先華摸著真民胸口還在跳動,毛豆掏出她身上剩下一點云南白藥,撤在真民頭上傷口上,止住了血。劉先發用自己的毛巾給他包扎一下,背起他來到附近一家小醫院,醫生要求先交二千塊搶救費,他們湊不齊這么多錢,哀求醫生先搶救,幾個醫生卻不再理睬他們。
劉先華給虎猛子幾個村里人打了電話,等了一會兒沒人來,劉先華背著真民無奈出了醫院,沒走多遠,一輛的士停在他們身邊,虎猛子和鐵刷子幾個人下了車,他罵他們是一群不中用的廢物。
他氣沖沖進了醫院大門,一把揪住一個戴眼鏡醫生,手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吼道:“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吊你老母發嗨的!你們卻因為錢來得慢一點就見死不救,你們再不搶救,我就打死你這沒良心家伙,砸了你們這個黑心的醫院!”
鐵刷子一些人在旁大聲叫嚷,操起椅子要往玻璃上砸,幾個醫生、護士趕過來勸虎猛子他們要冷靜,有話好說,他們馬上搶救。幾個醫生把真民抬上有輪子的床上,推進急救室。劉珍國在真民被血染紅的電話本找到陳芳琴手機號,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早晨,陳芳琴租的士從廣州市區趕來,她走進病房,看見真民頭上、身上包著紗布,緊閉著眼睛,慘白的臉上殘留許多血跡,她給他買的那件白襯衫讓血染成豬肝色,她淚水忍不住流淌著……
過了一陣子,他輕聲喚著他的名字。真民迷迷糊糊蘇醒過來,他微微地睜開眼,看見她坐在床邊,咬著下嘴唇是乎在克制自己哭泣,用紙巾不停在擦著淚水。他閉上眼,心中涌出一股暖流,他有些激動,又感到心虧,快兩年了!自己沒有給她帶幸福快樂,只給她帶來痛苦和憂傷,他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命中怎么總有這么多鬼災難!
陳芳琴坐在床邊,聽著幾個人說起昨夜的事,劉珍國說真民本來不會受傷的,是他先動手跟強盜賊打架,有機會逃走又不肯逃走,沖過去跟那些人去拼命。
芳琴低下頭呆望著地板,陷入沉思中。
上午九點多鐘,虎猛子又來到醫院,真民清醒過來,他感謝虎猛子昨夜幫了大忙,他掙扎坐起身,陳芳琴勸他轉到大醫院去住院。他頭依然很痛,身子也痛,怎么不想去住幾天院,可身上沒有一分錢,他不想讓她為難,不想四處去借錢麻煩別人,他硬挺著移到床邊,套上爛皮鞋說:“不用住院,腳上的傷不是太痛,可以走!可以走!”
他不聽眾人勸,執意下了床,慢慢地走出病房,走出玻璃大門站住了,這時他想起自己連一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他呆望前面,卻不知自己該往哪里去?
虎猛子說他實在不去住院,就去他跟鐵刷子幾個人租的屋子去養傷。陳芳琴跟醫生結清錢,幾個人上一部出租車,車子馳過幾條大街,拐進一條小街,在一個巷子口停下來。他們上了二樓,屋里鐵刷子同幾個打扮很妖氣的女人在打牌,桌面堆著幾堆錢。陳芳琴見屋里鬧哄哄的沒進去,遞給真民一千塊錢,囑咐他記得天天去打消炎針,經常換藥。真民下樓送她到巷子口,說道:“多謝你來看我,一年多來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人來到這個世上是來享受幸福的,你追求過好日子沒有錯,錯的是我沒本事讓你過好日子,現在又落到這樣地步啦,如果……”
陳芳琴打斷他的話,說道:“你不要說這些話,好好養你的傷,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芳琴定定地看著他,眼里飽含著溫情。
她朝大街方向走去,響午陽光照進小街曬在她身上,真民看見她耳朵上兩個新耳環閃著金光,閃得他心一陣迷茫……
小街那家叫風采的發廊經常有女人過來打麻將,跟屋里幾個男人鬼混。真民從鐵刷子口里得知,那家發廊店是虎猛子開的,養著七八個賣身女人,他還租了幾間屋給她們接待男人,有時酒店打電話要女人,他和一個阿飛男子開摩托送她們過去,遇上什么麻煩事虎猛子帶人去擺平。
這些女人要是夜里來鬼混,真民拿一床席子去陽臺開地鋪,他身上傷口時常做痛,可屋里那些聲音不時飛過來,弄得他頭痛心煩。那些騷女人大白天來時,他就去村外一個草坪上,坐在水泥凳上,看著街景,打量來來去去的人流,時常望望天上云朵,想著跟陳芳琴在一起情景,想著過去舊事,看累了,想困了,他伏在膝頭小睡一陣子。
虎猛子幾個人好幾天沒回來,真民把邋遢屋子清掃一遍,沒受傷的右手握著拖把拖了兩遍地。他買一份報紙在屋看著消磨時光,傍晚時候風采發廊三個女人又來到屋里,她們跟真民開著下流的玩笑,那個叫阿貞女人前胸不停磨著真民的肩頭,那個叫阿蓉的女人靠在真民的身邊,拍著他大腿,說著下流話,她們不時哈哈地浪笑起來。
她們勸他玩一玩,價錢優惠,阿貞甚至說她看上真民這個帥哥愿意免費和他共度一夜良宵,她們見真民不愿來,罵他故意裝正人君子,罵他有病。幾個女人坐在沙發上抽著煙,一個勁說著下流的野話,樣子象吃了蜜糖似的,真民心里感嘆平時看見她們走在大街上象正派高尚的人,文靜的像淑女,這時說得話比下流的男人說的話還要下流,人真是看不懂呀!
下午那個叫阿貞的女人又來了,她坐在床上,摟著真民的肩,說著騷情的話,把他用力扳倒在床上,真民移坐在凳子上,她不停說著勾引他的痞話。他努力克制自己,走到陽臺上,望著樓下不遠處巷口,回憶幾天前跟陳芳琴離別時她那含情眼神,關心的話語,回憶在醫院陳芳琴為他傷心流淚的情景,他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在他內心深處他依然努力堅守對她那一份純真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