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吳憂，吳憂。”
即便真人吳憂與那時的吳憂已經是兩個人，還是時常想起當日發生的事情。
“吳憂，吳憂，吳憂。”
那凄厲悲傷的聲音一直在吳憂真人腦子里打轉，揮之不去。
“無塵污垢之體，不擾不動之心。”吳憂在心底默念，安定下心神。
“掌門師兄，吳真人。”見吳憂二人到了這大堂之內，林落便起身，讓出主座，掌門當然要坐在主位，他便坐在次位。
而吳憂便站在了那另一側的主座旁。
一聲吳真人，才把吳憂的思緒拉回了當下。吳憂點點頭，仍是沒有坐下的意思。
武當七峰向來尊卑有序，吳憂不落座，兩人便都站著。
雖然按入門先后吳憂喊他倆一句師兄，他們可真不敢自認這師兄。畢竟代師收徒都只是個幌子，真按照這輩分來，現在和他同輩的都得喊他師祖了。
也就活了幾百歲，天人返璞歸真的掌門李福敢直呼吳師弟。其他的人喊師弟，哪來的膽子？！
人家是太師叔誒。
所以李福，林落雖然都面無表情，心下其實為那郡主說的話捏了一把冷汗。
“郡主，你在叫我嗎？”那太師叔真人吳憂不慌不忙站定之后，笑著看著那高他三個頭的郡主，“怎么，你來找我的，連我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嗯？”郡主只是說完那句話，便再無言語，冷冷地看著一襲深青色道袍的吳憂，倒是那劉山鼻孔出氣，一臉橫肉抖了幾抖。
那安恬郡主上山當然是為了找這“真人”吳憂，但是她等了這么久，憋了一肚子氣，也想給這吳憂一個下馬威。
“哦？”吳憂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不過跳到那木椅之上，才能堪堪與她對視，“你這個眼神，是覺得，我太矮了？！”
吳憂尾音加重，幾乎是言出法隨！明明吳憂是盯著安恬郡主，李福和林落的額頭卻同時沁出冷汗。
因為隨著吳憂的言語，一道玄之又玄的道則憑空產生，淡淡掃過那劉山與祁脊的身體，而兩人巍峨身形便陡然縮小。
“咫尺天象！”
兩個八尺大漢，竟然變成了不滿盈尺的孩童！睜著大大的眼睛，迷惑地看著這個世界。
“一般呢，我是挺講道理的，但是你這兩個仆從不想講道理的人，所以我現在也不太想講道理了。”吳憂依舊站在那椅子上，笑瞇瞇的看著那“安平”郡主，而郡主的臉色卻已經從那憤怒的赤紅色變成了豬肝一般的紫紅。
雖然這郡主生得不算傾國傾城，也算姿色上佳，主要常年在那深閨之內，膚色白皙，也算是一個可人兒，也是一道風景。
“你….你不能….不能仗勢欺人。”郡主平日里都和正常人打交道，哪里見過這場面，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她今日也算是感受到了在平安郡里那些被她日日欺壓的官宦子弟的滋味。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吳憂坐下，李真人與那林真人才敢坐下，不過這郡主好像并沒有觀察到這一點。仍是有些許后怕。
她還在想當日陪太子哥哥去往龍虎山的那一幕:在那龍虎山中，都是掌門真人親自下山迎接，道童舉著小旗夾道歡迎，離開時還有那仙鶴相送的。
這武當山，可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來！不說夾道歡迎了，連個正經迎接的人都沒有。那掌門真人站在接地峰山頂笑瞇瞇地看著她，算什么迎接？
合著武當都是笑面虎？只會笑？
而且這吳憂和傳言里那個是兩個人吧！說好的溫文爾雅，謙謙君子呢？
吳憂可不知道自己在那群無聊人口中被傳成了什么樣子，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還有什么能比長生大道更重要嗎？
“說正事吧。”吳憂說道。
“真人，那南岳山神神像崩塌，山神金身一夜消散，不見了蹤影！”郡主畢竟是那藩鎮之王親生女兒，從小在那亂軍陣前都待過，也算是見多識廣。被唬了一手，不至于連話都不會說。
而且要找這吳憂真人，本來就是她臨時起意。來這武當山竟然見不到傳說中的真人吳憂，那算是白來了。
“大事。”李福看著吳憂，兩人相視一眼，異口同聲，然后一起點點頭。
掌門真人李福的意思是：這的確是大事。
而吳憂的意思卻是，你剛剛又騙我，等會兒找你算賬。南岳山神自殺而死，你叫我去冊封一位積攢了大功德的好官？怕是你想的太好了。
“掌門真人，你確定我可以下山了？”吳憂在那蓮花峰上初見李福之時便掐指算過自己的命數，始終遮蓋在云霧之中，看不真切。
畢竟就算是他，也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他是來歷劫的，又不是來度假的。
前兩次下山當然算是有驚無險，但是這次下山在他看來更加兇險，那命數輪盤上籠罩著成片的霧氣，即便他拼盡全力也窺不見一角。所以他只有謹慎，再謹慎。
當然，也有李福這個百寶匣可以使用。畢竟吳憂會的，他都會個七七八八。
“沒問題。”李福神色嚴肅，他也知道這次下山的重要性，反復推演之下，得到了個“天在上，地在下”的上吉結果。
但是天地之間，往往存在著許多的變數。即便是他也不敢肯定，只能慎重地點點頭。
“真人。”那安恬郡主再無倨傲神色，站起身來，恭敬行禮。即便是她再遲鈍，也知道這里究竟是誰在拍板，“平洲地界，山水紊亂，人間氣運崩壞只在一時之間！”
“好。”吳憂點頭，“我跟你下山。”
既然福禍都躲不過，只能盡量做好準備，走一步，看一步。
吳憂隨手一揮，便有清風拂過，那兩個盈尺孩童如沐春風，緩緩長大，變回了原樣。
“謝過真人。”那兩人雖然看著像那粗人，但是心中也有那千萬溝壑。當下哪里還敢托大，當即便跪下，重重磕頭。
“砰砰。”，將那青石板磕得響聲大作。
“三個條件。”吳憂側過身子，表示也沒有接受，也沒有不讓他們磕頭。
他只是伸出三根手指頭，自顧自地說道，“第一，我做什么，別問我原因。第二，我叫你們做什么，直接照做。第三，不要問我任何問題。”
“真人……”安恬郡主本來裝了一肚子問題，時下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把自己的臉憋得通紅，最后就吐出了一個字，“我……”
“現在可以問，下山了別問。”吳憂心下了然，便示意郡主可以問問題。
“真人，你現在是什么境界？”這種言出法隨，隨手施法的道家真人，在龍虎山上，她可沒見過。
別說沒見過，聽也只聽過一位。
聽過了吳憂的諸多傳聞，還是要當面看到，才會更加信服。
所以，果然“天下道宗，盡在武當。”，嗎？
“嗯。”吳憂輕輕答應一聲，并沒有說話，轉頭看向那大門之外。
山峰之間，依舊是云霧繚繞。
“我現在是無境之人。”吳憂看了那門外半晌，見沒人說話，才開口道。
他才不是在看著那千篇一律的山中云霧，他是感受到了“小紅”的呼喚，以心聲回應，撫慰著她的情緒。
“你去哪兒了，怎么還沒回來？”
“別生氣，別生氣。等下帶你下山哦。”
“哦？！我可以去找我那小青了。”
“對啊對啊，開心不？！”
“沒有你陪我開心，你每天陪著我我才能開心。”
吳憂都能想象到小紅一臉的傲嬌。
“好了，好了。等會兒一起下山。”
“好！！！！！！！”
天大地大，哪有他的小紅重要。那可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純種鳳凰，活了一萬年，心性仍是如同那赤子一般天生地養的神獸。
若不是他，還真不知道這天底下誰還能叫她“小紅”？
想到這里，吳憂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無境之人。”郡主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卻感覺琢磨不出什么來。
她早就聽說過世上修道境界，共有十重，被稱作十重樓。一重樓對應一座洞天，看到的山巔景色越來越妙。
而到了第十重，修道之人所見已經是和人間無關的景色，天上人間，就此兩隔。
但是她卻從未聽說過什么“無境之人”。
“無境之人，可證長生。”掌門真人李福也沒有解釋太多，留下一句讖語，便獨自離去。那接地峰宗門真人林落卻不敢如此托大，走到那吳憂真人面前作揖行禮之后，方才離開。
“走吧。”吳憂不想解釋太多，不僅僅是言多必失。
其實這三十年他也沒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么狀況。
而且即便是無境之人，天大地大，他也不是何處都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