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抗議
袁少梅安安靜靜坐在校長室的沙發上,對面坐著一對打扮十分富貴的夫妻。
可能沒想到袁少梅雖穿著樸素卻那么漂亮,那腦滿肥腸的丈夫竟別有意味不斷拿好色的眼瞄她,被妻子發現狠狠在腰側擰了一把,這才收斂他那下流的眼神。
校長端著兩杯泡好的茶水分別放在了兩邊,咳了咳,說:“今天把兩邊家長找來,其實是想好好談談關于昨天學校發生的一起不良事件。首先,我身為校長,孩子在學校出了事,我責無旁貸,我先代表學校向袁朋媽媽誠心地致歉。”說著,起身對袁少梅鞠了個躬。
袁少梅表情麻木,雖下半身沒動,但好歹點了下頭算是還禮。
校長又坐下,繼續說:“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總得想辦法處理。如果袁朋媽媽有什么要求,現在雙方都在,大家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袁少梅淡淡地說:“我沒什么要求。請校方嚴格公正地處理那些對他人進行校園霸凌的學生,把他們退學。這也是為了保護其他孩子不會重蹈覆撤,受到無罔地傷害。”
那妻子一聽就不樂意了。“袁朋媽媽,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退學就太過了吧?對,我家小雄是過分了,手腳不知輕重,害你兒子住了院。但這只是小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我們照價賠償就是了,沒必要逼學校讓我兒子退學吧?”
“打打鬧鬧?”袁少梅哂笑一聲。想到袁朋躺在病床上的模樣,眼中不自覺泛起了淚光,卻倔強地噙住不肯掉落。
她打開包,從里面拿出一疊照片扔在桌上,每一張都清晰地拍攝下袁朋身上的各處傷勢。“小孩子打鬧能把人打成這樣?你們也是為人父母的。你們說出這種話,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校長拿起幾張照片仔細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賈雄媽媽看袁少梅甩出照片,頓時就火了。她一拍茶幾站了起來,插著腰說:“好啊,原來是有備而來的。照片都留底了,你怎么不到警察那里報警驗傷啊,干脆把我兒子抓起來得了。”
“哎呀,老婆你別激動。”賈雄爸爸立刻起來拉她。又轉頭對袁少梅說:“小雄他媽說的氣話,別當真啊。”
沒想到袁少梅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謝謝你提醒我,原來還有這個法子。我會保留以法律的形式追究你們的權利。”
“你!”賈雄爸爸這下也來氣了。“你這女人什么意思啊?我們低聲下氣來跟你和解,并不是我們怕了你,只是不想找麻煩。我老實告訴你,打你兒子的不只我兒子一個,還有一群人。尤其帶頭的那個,上頭關系硬著呢,不然校長直接處分把人退學就好了,何必把你請來這里私了?”
袁少梅一愣,不信地望向校長,果然見其眼神有所閃躲。頓時了然,苦笑自語:“原來有錢有勢真能為所欲為啊。”
袁少梅覺得嘴里發苦。她知道,如果她沒有和成敬堂離婚,袁朋若還是成家的孩子,絕不會遭受這樣的對待。可是跟著她……那孩子什么苦都吃過了。這是袁少梅第一次后悔,不是后悔離婚時的沖動,而是后悔自己當初為何那么膚淺要放棄學業一門心思當什么有錢人家少奶奶。不然她又怎會疲于工作,對兒子疏忽到不知道他一直被霸凌的事實?
“袁朋媽媽,我也知道你心疼孩子。但這社會畢竟還是要考慮更多現實。我了解過你們家境并不富裕,請你來私了也是從另一種角度希望能對已發生過的事進行一定補償。而且對方父母也很有意向,愿意承擔袁朋住院期間一切醫療費、住院費、營養費,甚至是你照顧孩子產生的誤工費用,當然如果你還有其他要求,也可以再提。我相信大家都是成年人,還是能心平氣和進行協商的。”
校長語重心長的一番話也說的很明確了。與其慪氣把人退學,不如多爭取點現實的經濟利益。
校長的眼神很誠懇,袁少梅心里明白,不能說校長這番話就一定是偏幫著那些權貴階級,他可能真的有考慮過他們的家境,是有為她著想。所以他才會在話語中明示袁少梅可以再多要求一些補償。當然另一方面校長想把大事化了的心態也是無可厚非,畢竟若讓校園霸凌傳揚出去,對學校的名聲不好。
袁少梅本就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她能體會對方的難處,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毫不猶豫選擇利益私了。然而,現在這一切卻發生在袁朋身上,她突然就猶豫了。
就在她心里五味雜陳之時,校長室外傳來喧鬧聲。
校長推了推眼鏡,起身:“三位坐一下再心平氣和想想,我出去看看。”
剛打開門,就見走廊站滿了一個班的學生。校長看了眼明顯像是領頭的一個漂亮的小女生,問:“你們是哪個班的?不去上課,在校長室外面吵什么?”
忻瑤深吸口氣,壯著膽子說:“我是四年級2班的大隊長忻瑤。我的同桌袁朋一直以來都被同班的賈雄欺負,昨天還進了醫院。我們全班都是來抗議的,請校長嚴懲校園霸凌的人。”
校長沒想到忻瑤如此說,只覺一陣頭痛。看忻瑤口齒便給的樣子,還能帶動整個班跑過來抗議示威,心知不是個省油的燈。他不愿跟一個小女生多糾纏,直接拿出手機打到辦公室把班主任王老師叫了過來,讓他處理。
王老師急匆匆跑來,也被嚇了一大跳。
都說現在的孩子早熟吧,但小學沒畢業呢,就搞集體示威抗議,這可真叫人意想不到。
所有同學因了班主任的到來,很快熄了氣勢,只好聽話離開了。唯獨忻瑤仍寸步不離跟校長對峙。校長還著緊里面的事,就把小丫頭丟給王老師,自己重新進了校長室。
王老師語重心長地勸著:“忻瑤,別犟了,快走吧。相信老師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老師,我不是不信您,而是袁朋這件事我有責任。如果我昨天有跟往常一樣,陪他一起回家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他們不是第一次欺負袁朋了,您知道嗎?袁朋告訴我,從他剛轉學過來就一直被他們欺負。”說著說著,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弄花了那張白凈的俏臉。“老師,我心里難過。我若不能親眼看著這群壞學生被學校處理了,我過不了心里這道坎。”
忻瑤默默地把肩膀衣袖上別著的大隊長標志解下來還到王老師手里。“我知道我帶著班上的同學來抗議,這種行為很不好。大隊長,我沒資格做了。可是老師,您教導過我們,一定要做個正直正義的人,所以我可以不做隊長,但是我不能不為袁朋討回公道。”
這間校長室建得比較早,所以隔音做得不好。門外忻瑤的話,分毫不差地傳入校長室內每個人耳朵里,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變了臉色。
尤其是袁少梅,她恨不得掐死剛才差點冒出和解念頭的自己。
她,居然還沒一個四年級的小姑娘有勇氣有魄力。門外那一聲聲哭泣聲就像刀子一樣扎到了她的心里,讓她突然醒悟自己決不能向現實低頭。這不是骨頭硬不硬的問題,而是如果她這么做,就是把兒子的尊嚴踩在腳下任人踐踏,與賣兒子何異?
袁少梅一言不發,突然默默地將茶幾上的照片一張一張收到包里。她沉默的態度讓人誤以為她屈服了。
賈雄媽媽冷嘲熱諷:“對嘛。跟誰都能不對付,干嘛跟錢過不去?”
賈雄爸爸也摸了摸肥胖的肚子充當和事佬。“哎呀,兩個孩子也算不打不相識了。袁朋媽媽,你這個情我們家領了,以后若有什么困難盡管來找我,我能幫的上的一定幫。”說到最后絲毫不掩飾眼睛里下流的目光。
“你們說夠了嗎?”袁少梅站起來,冷漠地對著他們。“我的要求還和先前一樣。我不用你們賠償,只要校方將那些霸凌我兒子的人退學,并在他們學生檔案里明確寫清楚真實的原因即可。”
“你!”夫妻倆顯然沒想到遇到一個冥頑不靈的,氣得幾乎說不出話。
校長問:“袁朋媽媽,你真的想好了?”
袁少梅點頭:“想好了。”
校長也像下了某個決心。“好,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校長您……。”
“所有有過校園霸凌行為的學生我們都會徹查,凡性質惡劣、情節嚴重者全部以退學開除處理。”
袁少梅吃了一驚,她本以為自己得跑警局甚至跑媒體將事情鬧大才能得償所愿,她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甚至做好再去求成家的準備。卻沒想到這個校長竟那么有魄力。她哪里知道門外忻瑤的控訴不但觸動了她,更觸動了這個在教育工作崗位多年的長者。
校長笑了笑。“我也是從教師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崗位。職位可以變動,但教師的魂不能丟。他們還都只是孩子,如果我們這些做老師的不能在他們未成年的時候教導他們保護他們,我也不配這個師者的身份。”
賈雄父母忍不住叫起來:“校長,這跟我們一開始說好的不一樣。”
校長不理這對夫妻,反而握了握袁少梅的手,說:“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來擔著。你現在只要全心想著把袁朋這孩子照顧好,讓他能健健康康重新回學校學習就可以了。”
袁少梅淚流滿面,哽咽著向校長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真的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