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時，我們才知曉了一件事情。”

　　胡不器忽然頓住不語，頭顱微揚，目光深沉，似是沉思又似緬懷。

　　良久，他才道：“原來先生重活了這一世，他所作所為，皆是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

　　啥？

　　饒是路平有著穿越者的身份，又有系統傍身，自覺論秘密無人可及，此時也難免驚住了。

　　王桐不光是穿越者，還是重生者，還有系統的幫助？

　　這個掛開的比自己還大啊！

　　不對，穿越者的身份其實還沒確定，知道系統，未必就……

　　只聽胡不器道：“先生常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我常常感嘆先生的胸懷與遠見，但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他早見過了國家傾覆、山河破碎的慘狀。”

　　好吧，穿越者的身份也確認了，否則怎能說出范仲淹的名言來？

　　顧小山茫然地問：“什么叫重活一世？”

　　他一時未能理解。

　　胡不器低下頭來，微微一笑，道：“先生是這么解釋的：他漂泊一生，歷經世事萬千，垂老之際，一睜眼卻忽然發現山河變換，一切都回到了五十年前，先生也重新由老者變成了少年。”

　　顧小山皺著眉頭沉思，道：“那是做了一場大夢而不自知，世事萬千、山河變換，或許只是他夢中所見，醒來之后自然一切成空。”

　　胡不器道：“我起先也有這樣的疑惑，然而這時陳師兄站了出來——那時他只是先生帳下親兵，還不是后來威名赫赫的武安侯——陳師兄說：先生所言是真的，即便那是一場夢，也該是神人托夢，警醒于世。原來先生早將這‘夢中之事’告訴了最出色的那幾位弟子，秦蠻之戰的走勢與先生所預言的分毫不差。

　　這一年石正先一改往日龜縮不出的風格，主動迎擊，連著四場大捷，原來早被先生說中。”

　　顧小山問：“之后呢？”

　　胡不器道：“之后石正先之弟石正勇領驍勝軍出關北上，追擊敵寇，卻一頭撞進埋伏中，驍勝軍全軍覆沒。石正勇投降北蠻，石正先也向北蠻投誠，引蠻兵入關。范疆帶北蠻精銳的京州軍，打著秦軍的名號，連夜襲取幽州，待得大家反應過來，局勢已然糜爛，不多時，北線二十萬精兵皆失，守無可守、退無可退，大秦遷都南下，半壁江山化作焦土。”

　　路平忽地想起，不由地開口問道：“我聽說過驍勝軍全軍盡沒的故事，遠洲先生殺石正先后，自領大軍與北蠻決戰，卻因誤判了皮室軍的動向，這才使得五萬驍勝軍盡數葬于關外。”

　　石梁峰棋仙派隨白萬里傾巢而出，北上支援抗蠻，其中有五人死于玄武關下、兩軍陣前，另有六人隨驍勝軍出關，中了埋伏，一個也未能回來。

　　其他的事情路平記不真切了，但眾多師門前輩之死，卻還清晰地印在腦中。

　　王桐既殺石正先，軍心不穩，自當全力龜縮防守以安人心，為何在這個時候要出兵與北蠻決戰，使得大秦失了一支百戰精銳，還落下了一身的罵名？

　　胡不器一時沉寂，好半晌方才嘆道：“這件事情，先生自承是做錯了。”

　　顧小山手指都止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道：“他殺了石正先全家，石正勇領驍勝軍在外，一時沒能動得了手，便眼睜睜看著五萬驍勝軍去送死么？”

　　未免過于冷血。

　　胡不器搖頭道：“不是這樣，先生到晚了一步，驍勝軍本就已出關。但那時若是出令果斷，也還來得及挽回。但先生一時猶豫，才致使慘劇發生。”

　　顧小山眉頭跳動，忍不住在四周踱起步來，氣得嘴唇發白。

　　路平十分能體會他的心理。

　　胡不器繼續道：“在先生的記憶中，石正勇兵敗后本就早一步投靠了北蠻，石正先忽然反叛，放蠻兵入關，很大可能是因石正勇的緣故。當日他猶豫不決，是擔心直接去往驍勝軍中殺人，恐引起士兵嘩變。最終先生以督軍之名，欲召石正勇回彩云城議事再殺之。但這一耽誤，石正勇壓下傳令，連夜帶著部隊急行北上，追之晚矣。

　　先生調兵遣將，不是為了和北蠻決戰，只是想救下那五萬驍勝軍。不料石正勇帶兵直撲重圍中去，北蠻已扎好口袋，就等著救兵前來。這才有了先生自領大軍與北蠻決戰，最終潰敗的傳言。”

　　顧小山神色漸漸松弛了下來，道：“石正勇這狗賊早有反意？出關便是為了葬送驍勝軍么？”

　　胡不器道：“不錯。”

　　他轉頭看向了路平：“人人皆以為石正勇已死在軍中，與驍勝軍一同覆滅。不曾想他其實是暗中投降了北蠻，北蠻亡國后，石正勇隱姓埋名，藏于尚德山中。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終究忽略了一人。”

　　路平見他眼神盯著自己，先是疑惑，隨即猛地靈光一閃，道：“當年跟隨驍勝軍出關的棋仙派弟子，還有人未死？”

　　胡不器道：“不錯，那是你的小師叔賀萬山。當日他眼見敵勢浩蕩，不可抵擋，便假死以偷生。又得五位同門前赴后繼，以性命相掩護，這才僥幸活了下來。他親眼瞧見石正勇手刃數十位親兵，獨身向敵寇投降，只是不敢出聲。事后他于悲痛中立誓，不找到石正勇，為死去的同門、為命喪草原的五萬將士討個公道，絕不回秦。”

　　“這一追查便是二十年，石正勇投誠之事，并未有任何風聲，未曾有任何封官嘉獎。二十年間，石正勇仿佛人間蒸發。直到幾個月前，才找到了石正勇的蹤跡，將其擒回。”

　　路平的心中砰砰一跳：幾個月前，事情未免太巧。

　　石梁老人白萬里幾個月前同樣假死以脫身，消失了兩個月，難道是去了北方，見到這位消失多年的師弟了？怪不得他回來就想殺我！最終卻又放手，想必是養育之情難以舍棄，加上作惡的是石正勇石正先，并非是我。

　　同樣是幾個月前，大師兄石開在京城刺殺王桐得手，若是晚些日子，待得賀萬山回來，是否就避免了這場刺殺？

　　只是事已鑄成，無法更改。

　　但聽胡不器又道：“賀萬山帶著石正勇，已先一步到了京師。安平侯聞訊，便要舉行這一場英雄大會，是想要將當年之事昭告大白于天下。你師父白萬里、師兄石開、姜由之、師弟何謂、奕狐、毛東巖，甚至是顧公子，都將相聚于京師，你確定要獨自逍遙在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