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熙德在帕拉汶大學學習的兩個春秋里,幾乎翻遍了大學圖書館的所有文史類書卷,經常像一個鳥兒一樣蝸居在巢中,在帕拉汶貧民區的廉租房三層的閣樓上整理史料,撰寫論文,完全丟棄了少時在市井中頑劣,卻熱衷于課堂上的專題演講和古今辯論,老師的課程對他來說已是入門等級,同學們因其刻苦不倦,贈其艾爾牛的綽號。同時,他也自學掌握了一些剛波語言,這在當時被譏笑為“屠龍之術”。
歷史學教授松亮與其很投緣,這位頭發花白,行走顫抖的老學究認為自己找到了本來已是冷衙門的歷史學科的接班人,每周都要求熙德去他在帕拉汶古玩市場附近的宅邸,要么指點論文,要么討論課題,特別是在剛波史方面,總是談得滔滔不絕。有時,甚至師徒一起逛逛市場,對那些不靠譜的小物價品頭論足,或者純粹地吹牛,風燭殘年的老人似乎找回了年輕氣盛的感覺。他心血來潮煞有件事得傳授熙德一些人生經驗,“學習改變命運,教育成就未來”是他掛在嘴邊的人生的信條。
“發大興”是帕拉汶大學一個錫安同鄉會組織的懇談活動,“發大興”本身就是一個錫安詞匯,是吹牛、扯淡的意思。艾熙德定期去懇談會做聽眾,偶爾也扯淡兩句。
在這里大家都用錫安方言暢所欲言,能找到故鄉的感覺,熙德也認識了各色人物。比如,耶澤爾,總是以官方口徑一本正經大放其詞,儼然衛道士,據稱他來自市政要員家族,難怪總是以“大文書”自居,開口閉口官話,但頗得一些女士青睞。皮膚黝黑為人耿直的敏,還有帶有鄉土氣息的三友來自錫安東區鄉下,經常成為眾人玩笑對象。來自錫安南區的杜邈個子清瘦,深藏不露,在帕拉汶大學修學語言學,精通多處方言,即便熙德向他請教生僻剛波語法,他都能略知一二。有時其他院校的學生也來扯淡,帝都軍事學院艾里奇偶爾也來宣傳他的軍改計劃,出生錫安新貴的他在軍事方面有獨到見解。
熙德小心管理有限的財務,簡單的兩餐黑面包,時而來點麥片,和著劣質的郊區土制葡萄酒,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偶爾還參加一些同學們的活動,擊劍、郊游,但是那些花費金幣的上流社交宴會他卻避而遠之,除了參加一些老鄉會,特別是在二年級時加過一次同鄉會畢業生晚宴。
那就是艾里奇舉辦的軍校畢業告別會,與會者是清一色的在帝都留學的年輕錫安學生。艾里奇給熙德印象最深刻,這位衣著考究,儀容大方,出手慷慨,野心勃勃的年輕的貴族,打算回鄉致力于從政,表示將來要推進軍事改革,努力提高錫安的地位,建立新的剛波與芮爾典秩序,贏得了在場錫安同鄉們的好評。雖然同為艾氏一門,但艾里奇屬于掌權的錫安城崇寧區艾氏望族,與艾熙德的錫安湖區艾氏的關系八竿子打不著,后者家族是從事工商業的市民階層。
至于當時非常流行馬術和騎槍大會,需要制備昂貴的馬具和盔甲,還要雇傭侍從、傭人,最要命的事一定要有幾匹拿得出手的純種戰馬,所以這都是軍校學員和世俗紈绔子弟負擔得起的奢侈游戲,熙德多數時間都是觀眾,雖然他躍躍欲試。朝圣日他也會去伊諾斯神殿參加祈禱大會,他對宗教歷史的興趣遠勝誦經念佛。
兩年時光稍縱即逝,艾熙德的論文《混合連隊作戰模式的歷史學研究》通過了答辯,而且還獲得了一些教授的好評,幾個退伍軍官顧問也認為此文可圈可點,即使這還不是熙德最熱衷的地區比較歷史學理論研究領域。論文的紙卷扔進了檔案堆,拿到了羊皮紙朱印裝,熙德和幾百個畢業學員一樣,參加了所謂“最后的晚餐”的畢業慶典。
席間,松亮教授迫不及待得再次要求熙德留校研究,攻取博士學位,他勸說道“熙德先生,向你這樣投身知識的人已經不多了,其他學員的伎倆我都知道,他們的事只是不能拿到桌面上來談罷了,而你不同。但是,金幣是歷史之母,它對于學術也一樣,我會盡力為你爭取獎學金的……”
果然,熙德得到了一筆獎學金,但仍然不足以支持他所希望的遠途考察研究。他感到,帕拉汶大學圖書館和其他檔案館書卷中記錄的歷史資料很多已經年久失實,殘次不全,特別是關于剛波地區的。而現今,雖然杜江南岸的芮爾典地區與北岸的剛波地區貿易和人員往來近年來日益繁盛,但是帝國南方芮爾典各階層又普遍趨于固步自封,安逸保守,怠于了解北方的鄰居剛波,所以填補這方面的空白,拓展國家人文地理新知識是一個有識之士的責任。編寫剛波地區百科全書確實工程浩大,需要實地考察,他感到是時候離開帝都,在四方游歷中去深造了。
熙德在給錫安老家的一封書信中說道“我打算投身學術,整個世界都是我研究的對象。”雖然沒有換來家族的完全認可,不過家族對于他丟棄頑劣本性拾起書生氣質感到高興。回信中還督促熙德回鄉加入家族的經商事務,熙德答應早日學成回來。
正如松亮所言“一切脫離實際的理論都是吹牛而已,而我們大家都在吹牛”,然而事實確實是如此,空談吹牛,抄襲文章,買賣論文,杜撰理論,金幣的桌底交易,這些在這所古老的校園里已經像瘟疫一樣,而師生們得了病卻諱疾忌醫。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一個教授和他的學生就羊皮紙文憑在討價還價。
大學校園迎來送往,新學期學費似乎又提高了幾個金幣。而艾熙德搭早已搭上了帕拉汶去長湖公國的商會商船,雖然盤纏有限,但在反復追問下,大學行政部門的官僚向他保證,只要拿出學術成果,不但可以獲得博士稱號,旅費還能得到“報銷”。不過熙德對此還是不抱希望,他花了幾天計劃行程、置辦行李、告別故舊。臨別時,松·布萊特還將一本皮封面舊書送給熙德,正面有古體字“霸術”,作者竟然就是前朝著名宮相范瑞爾,此書堪稱絕本,熙德視之珍寶。
雖然有院校的介紹信,但熙德還是免不了與狡詐的地方商人還是討價還價,被要幾個子的“保險費”,后者稱這是打典所謂“杜江水賊”的買路錢,每個船客,每件行李,每箱商品都是水賊課稅的對象。在碼頭上,果然有個腰間挎了把鋼制彎刀,穿著伏獸皮衣的光頭上船轉了轉,然后收了船長一個錢袋子,熙德隱約看到他頭頸上和手臂上都有怪獸模樣的紋身。只見光頭數了數,笑了,給了船長一張草紙,就下船了。熙德過去看了看,草紙上寫了日期,還有一個怪獸印,這大概就是通行證吧,看來剛才那商人所說的“保險費”果然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