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奔波之后,艾熙德回到城里,在油燈下用墨水筆記錄一天的所見所聞,有時路途遙遠,他不得不露宿在漏風的自制帳篷里。剛波人并不好客,警惕和懷疑是他們的傳統,熙德的拜訪都是小心翼翼,也就也盡量不留宿在剛波區,以保性命安全。
兇狠好斗的剛波武士固然是危險的,但是反復無常的地方官僚卻更加難纏。艾熙德在“長湖”公國驛站居住了兩個月,一天一個稅吏找到熙德要求他必須依法入籍并補交人頭稅、房租、十一稅等二十余種稅收,這足以吞吃熙德所有獎學金。
“我只是個研究者,并不想常住。我有介紹信。”熙德解釋道,“那你的暫住證和相關費用交付收據呢?”“暫住證?”
依據公國地方律法,居住一月以上之外地人必須辦理暫住證,交付“城磚錢”“聯防費”“城鎮建設稅”等,當然也包括人頭稅、十一稅等共二十余種稅收。這也足以吞吃熙德所有獎學金,然后還要欠上個把錢。這是熙德竟然反而羨慕自由的剛波部族的生活了。
熙德很想繼續研究,畢竟他和當地幾個剛波部落已經有些熟悉了,他很干脆得保證第二天全額納稅,打發稅吏走人。“如果明天手續還不齊,等著進局子吧!,外地人!”說話的語氣帶有地域歧視,就像人們討論剛波人時用的口氣。
當稅吏帶著保安局的兵丁次日推開熙德驛站房間木門時,里面已經空空如也,就連驛站床板上的毛毯都沒了。黎明就出發,此時熙德已經到達長湖公國邊境了。他用毛毯和當地熟悉的剛波部落民交換了一包奶酪和腌肉,還拿出僅存不多金幣交換了一匹健壯的黑色剛波獵馬。第一次盜用公共財產,熙德完全忘記自己學者的身份,反而感到無限的快感。看來保民官對外地人破壞治安的評述是有道理的。
有了坐騎,艾熙德日行千里,向東南剛波前進,到達了南山公國。熙德選擇悄悄在當地伊爾村的一戶農民家中寄宿,一個金幣的代價就向淳樸的鄉下人換來了兩個月的伙食和寬敞的房間。巡南走北,崎嶇的山區、泥濘的沼澤、荒蕪的原野都留下熙德的足跡,偏遠的村莊、部落、還是城堡集鎮一一出現在他繪制地圖上。
熙德發現,南山公國與長湖公國一樣,地方律法根深蒂固,洶涌的杜江在阻擋船只的同時也屏蔽了中央的政令。雖然以山地森林為主的這個公爵領人口不及長湖的一半,城堡的征稅騎兵隊卻每周都要巡視各個村落,沿途征收各種捐稅,無非又是人頭稅、地租什么的,加起來也不下二十余種,樸實的農民有苦難說。
征稅騎兵隊一般二十余騎,全副武裝,人馬披甲,挎盾執矛,由精明的稅吏帶領,在挨家挨戶嚴格征稅之后后,還不忘在村里大吃一頓,臨走時村長老們還必須給軍爺們送上一些“土特產”作為辛苦費。農民欠稅時有發生,輕則警告,重則毆打之后帶去城堡進行“思想教育”,學習官方神教教義。
旱季的到來和作物的歉收使村民的生活趨于拮據,除了應付稅收、一些山區偏遠的村莊還要季度性的舉村內遷。盤踞深山的剛波武士每年都有不定期的邊區騷擾掠奪活動,還會抓人為奴,這使村民們的生活雪上加霜。熙德領悟到,自然環境的惡劣造就了這里頑強堅忍的農民和貪婪兇悍的剛波部落,而長湖公國地區的剛波人要相對溫和許多。民族沖突比治安問題更為突出,然而公爵的內政著力點似乎是打擊漏稅而非保護他的納稅人。
隨著考察的深入,熙德發現本地區海濱剛波的謀生方式顯然比深山剛波來得高明。滾滾杜江在這里奔流入大海,此地,沿江的山崖洞窟錯綜復雜,千年以來就是他們的藏身之所和天然“良港”。他們與湖區和山區部落同宗而殊途,沿江掠奪式他們的光榮傳統。狹長輕巧的剛波木舟就像梭鏢一樣飛馳江面,風力和船槳的靈活使用是他能追上路過北岸的幾乎任何一艘三桅芮爾典商船。帕拉汶方面松散的艦隊早已年久失修,缺乏訓練,拿他們毫無辦法。
然而現今,真正的水戰寥寥無幾,“保險費”制度的流行早已使得水運商人和海濱剛波達成協議,在繳納足額費用后,剛波們保證船只安全。“保險公司”之昌盛使得一些傳統上與剛波素無瓜葛的南方港口竟也出現了一些芮爾典人代理此項事務,代收“保險費”,發放“通行證”,從中漁利,所謂“杜江水賊”行會原來由此而來。
沿江的考察使艾熙德猛然醒悟。原來所謂剛波學術空白,只不過是芮爾典學術象牙塔的那些埋首故紙堆的老學究們以及那些在宮室深堡里養尊處優的權貴們對剛波隱形帝國的無知和回避而已,事實上,沿江一些精明膽大的芮爾典底層人士已經和剛波人合作很久了,那些“杜江水賊”行會的南方代理人才是真正的“剛波通”,否則,平衡南北利益,維持如此龐大的黑白通吃的灰色產業是難以想象的。
也就是說,真正的“剛波學”其實早已在民間發揚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