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一句‘對不起’是真心的還是挑釁?這到底是為什么?”第一次遇見到闞月的時候,她戴著紅色的紗巾,一張小臉不像我們中原的女子那么白皙,是那種很舒服的小麥色,還有一雙藍寶石一樣的大眼睛,可愛又靈氣動人。因她不遠萬里前來和親,一開始我便帶著憐惜之心待她,我從來也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小姑娘居然是從一開始便想至我于死地的。
闞月的雙手和雙腳都被捆住了,她像個小孩兒一樣一蹦一跳的朝我靠近,邊跳邊說:“太子妃,像您這樣的人,怎么能理解我呢!那句對不起算是我這三年來的發(fā)泄吧!”
身子不自覺的往后挪了挪:“你假裝不識中原語言,你的侍女假裝口不能言,所以你們真的一開始就在算計我?”她見我往后退了,她便站在原地不再往前了。
“之前太后告訴我,你的那些侍女是吃了涂滿馬前草的羊肉后中毒痙攣而死。但是在穆南軒的時候,我吃過一塊烤羊肉,馬前草味苦,如果真的大面積涂滿的話,我不可能一點沒有察覺。”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膝蓋:“你早知道那涼茶中被人下了藥。”
闞月的小腦袋一歪俏皮說:“我自小精通藥理,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你就將計就計,趁此毒死我?”她搖搖頭:“雖然涼茶里被人下了藥,但是藥性及輕,最多只是讓你上吐下瀉而已。”
我抬起頭:“所以說,真正的毒藥是涂在你的刀刃上的,你為了讓我完全放松警惕,還熱情的牽著我跳舞,可你見到我慌慌張張的走了之后,你們一直追到了門口……”話沒說完,我苦笑一聲,又接著說:“其實你不是擔心我的身體,不對,你也是在擔心我的身體,你擔心的是那一點點藥量不足以要我的命,你甚至擔心那一點點藥量不至于鬧出任何動靜,而讓你這幾年的等待功虧一簣。所以在我走了之后,你在短短的時間里又生一計,就是將大量的馬前草迅速涂滿整個烤山羊,然后又讓你的那些侍女們全部吃掉,借此也正好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事實證明,你是對的,如果你那些侍女不死,我隨便編造自己吃壞了東西,輕微的食物中毒,便什么也不會發(fā)生了。”
闞月靜靜的聽著我說話也不反駁,只是笑著。
“薛伶每日午后都會賜涼茶給你,所以你想借薛伶的手來除掉我,只是恐怕連你也沒想到,最后治罪的居然是剛剛進府的葉氏吧!對你而言,第一次出手,沒有泛起任何的漣漪雖然有些失望,但你卻沒有絲毫的挫敗,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聰明,此后你不僅在太后和太子面前委曲求全,并且將此事完全對你的母國高昌隱瞞,就連侍女也不肯再多要幾個過來,然后利用阿南假冒侍女潛伏進來。天中節(jié)祭祀前夕,你非讓太子帶你去請求太后準許你去大悟寺,你不是想去湊熱鬧,你是在找合適的機會找我下手,否則你不會一直跟著我的,結果周瑯意外受傷,你精通藥理,自然知道是什么毒了,也知道他一時半會兒不會死掉,或者說他后來的昏睡也是你造成的。因為你又想到了一個好的計策,那就是利用你的易容之術假冒太子。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聰明。”
闞月笑得愈發(fā)的燦爛,露出了兩顆又尖又細的小虎牙:“太子妃,聰明機警,真是佩服佩服。”
“可是為什么,你費勁心機利用一切害我,不惜殺害了不遠萬里前來陪嫁的侍女、非要鬧出一番動靜才肯罷休,你到底是為了什么?你是來和親的公主,你不是為了高昌的和平安寧才來的嗎?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周瑯對你那么好,沒有要求你任何事情,你不要封號,他也由著你。你所有的食物全部由高昌特供,不沾中原的食物,他也慣著你。就連你要去天中節(jié)祭祀,他也二話不說的帶你去找太后請旨,他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要這樣?”我氣得渾身發(fā)抖,語氣也不自覺的咆哮起來。
闞月的眼里突然多了一抹凄涼,她說:“除了你,他可不曾善待過任何人。”
我冷冷的瞧著她:“你這話什么意思?”我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知道不知道,以孝朝的實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踏平你高昌、如同踩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可陛下仁慈,接受你來和親,保你高昌安定。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是……”
闞月突然大聲的打斷了我的話:“仁慈?你們孝朝的卑鄙,十萬張羊皮都書寫不完,柔然本是西洲第一大國,高昌直屬其下,可你們西洲為了稱霸整個西洲,勾結高昌里應外合攻打柔然,柔然被破,百萬雄獅化為黃土,王室一族全部被高昌虜獲,淪為奴隸。”
我輕笑一聲:“你們高昌還不是想自己成為西洲第一大國,還不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
她狠狠的啐了一口說:“是啊,高昌確實是無恥的,可你們孝朝更加的卑鄙,柔然被破不過兩日,你們的太子就帶人攻入了高昌,高昌的人民正在為柔然的落敗欣喜不已,全軍戰(zhàn)士都在軍營中狂歡,對你們孝朝的軍隊沒有一絲防范之心,此次戰(zhàn)役,高昌只差一點、只差那么一丁點,便能隨著柔然一起埋入黃土之中了。
闞月又狠狠的大喊:“可是在最后關頭,你們的太子居然撤軍了……”
我一頭霧水的問道:“突然撤軍?而且撤軍對你們高昌而言不是好事嗎?你……”
她跪在地上突然開始大笑,然后幾乎咆哮的吼著說:“我是柔然的寵妃,我是柔然王上最寵愛的王妃。高昌的都護見我美貌,以柔然王上的性命威脅我伺候于他還不算,更是把我送到孝朝來和親,以保他們高昌的安寧,你說,高昌和孝朝是不是都是那么的卑鄙無恥、喪盡天良。”她的眼神愈發(fā)的凄涼,眼里的藍寶石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悄無聲息的浸進了那些骯臟的干草之中。
我的喉嚨有一絲哽咽:“為什么要選你?高昌不怕東窗事發(fā),再度引起國難嗎?”既然早已是柔然的妃子,那必然不是處子之身,如果被發(fā)現的話,后果只會更加嚴重,為什么高昌愿意這樣冒險。
“因為王上死了,他親眼見到我在別人身下受辱,可是又無能為力,他朝著我床頭的牛角一頭撞了過去。他一死,我的心也死了,我摟著他從夜里坐到早上,從早上坐到夜里,你知不知道,當我聽見外面的軍營里喊著‘孝朝的軍隊殺進來了’的時候,我有多高興,我對著王上溫柔的說‘你看,天神還是在保佑我們的,這么快,報應就來了。’可是你們的太子居然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撤軍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當時有多絕望。”
她的面目逐漸的猙獰,她冷笑幾聲又道:“我來了孝朝之后才知道,能讓他舍棄軍功,班師回朝的人竟然只是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就是你,是你——居一蔚。”闞月的兩顆小虎牙狠狠的咬著,將嘴唇咬出了血,好像她嘴里咬的是我的血肉一般。
她突然又安靜下來,鮮血順著嘴角流出,在昏暗的牢里散發(fā)著說不出的詭異和滲人:“和親的主意是我提議出來的,至于驗身,我自有辦法。高昌的都護沒有一絲的猶豫就答應了,作為交換的是,我必須親自將王上安葬才會上路。你知道嗎?我一捧一捧的將那些黃沙撒在我心愛男子的胸膛上、臉上。我一點一點的看著我心愛男子的面容在黃沙里逐漸的消失,直到最后,他所有的一切完全掩蓋在黃沙之下……”
“瘋子,你是瘋子。”我盯著她,身子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直到退無可退,抵在了墻上。
闞月笑著說:“其實哪有什么法子啊,我只是為了騙他們的,我作為高昌的公主來和親,只是想搞亂他們的關系挑起戰(zhàn)爭而已。可是我來了之后,我就改變主意了,因為我得知太子最喜歡的人是你,他為了你,居然能放棄唾手可得的疆土和戰(zhàn)功。所以啊!我想讓他也嘗嘗失去最愛之人的滋味。我也想讓別人也嘗嘗那種親眼看著自己最喜歡的人死在面前、而又無力改變的滋味。況且,這一切的源頭都是你,若是沒有你,高昌早已滅亡,我也可以隨著王上而去。若是沒有你,現在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所以啊!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若是死了,也不算無辜啊。”
我哽咽著說:“所以說,太子早就知道你不是處子之身,還依然對你那么寬容?”
闞月搖了搖頭:“我是不是完璧之身,什么樣的女人,對太子來說,根本不重要。”
我駁斥道:“當然重要,你知道一個男人有多在意女子的清白嗎?尤其是在這種封建王朝里?”
她只是愣了一愣,轉而又笑著說:“太子妃啊,所以說啊,他除了你可不曾善待過任何人啊。但是我可真是羨慕你啊,羨慕你將從前的種種前事全當做沒有發(fā)生過,我很多時候甚至都在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忘記了,還是說你也跟我一樣,是假意討好的?”
我大聲的反駁:“我跟你不一樣,我從來不會刻意討好任何人、也從來沒想過害任何人,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死在這里,可是,我卻真心的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以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人只要好好活著,總會有希望,你以后也一定會遇到一個比王上還要疼愛你的男人。”
闞月聽完我的話,又哭又笑,我原本只存在的一絲氣憤此刻間全部煙消云散了,她不過也只是個可憐人罷了,我沒有辦法再苛責她半句。
我放緩了語速,輕聲的說:“這一切已經過去了,我會跟周瑯說,將你送出去,隨便你在哪里生活,至于高昌,你是無能為力的,順其自然吧!”說完我就走了,任憑她在那里大哭大笑,出來之后,我讓周瑯派人將她的束縛解開了。
闞月說的那些駭人的真相,我沒有告訴周瑯,我只是說了讓周瑯把她放出皇城,天高原闊,隨她去哪兒都可以。
周瑯什么也沒問,點頭同意了。
夜里,我躺在周瑯的臂彎里,眼睛直直的盯著他。我害怕再一睜眼的時候,他又被人頂替了。
天還沒亮,他就被宣進宮了。
吉祥的傷勢沒什么大礙,但是仍需要修養(yǎng)一段時間,我吃完早點后,便端了碗粥喂她。
小三公公進來一下子搶了過去:“太子妃,這種小事兒怎么能勞煩您親自動手呢,奴才來,奴才來伺候吉祥姑姑。”
等到吉祥也吃完早點后,
小三公公才吞吞吐吐的說:“太子妃,奴才今早聽說闞月娘娘……闞月娘娘在昨日夜里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