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宴。
天不遂人愿,今日烏云密布,入夜后恐有暴雨。
譚初攜侍衛杜晗昭于酉時入東宮,宴會內場布置的隆重盛大,能看出來太子對于這次宴會的重視。
太子不僅邀請了他們二人,來賓內還有一些朝中官員。
看到他們進殿后都交頭接耳議論起來。譚初來之前就做好了功課,依照記憶里的畫像和名字將這些人對號入座。
他掩去嘴邊的一抹輕笑,都是太子派來的演員。
他們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前面,僅次于主人之下,可見太子已是將他們放在了主角的位置上。
氛圍變換。
官員們統一地從座位上站起,雙手放前,行揖禮,頓首而念:“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歲。”
伴隨著樂隊的音樂響起,東宮之主,天宋朝的太子趙東麟從正門入場,身后跟著的儀仗隊排出十米之外。
譚初站直身體,將視線放在那人身上。
他非朝中之人,沒有給此人行禮的道理,也絕無可能。
太子長相四方闊口,骨相霸道,著白紗帽服,頭頂金龍冠,步伐穩健卻包藏野心。從儀態和氣質上來判斷,譚初能看出來他是個習武之人,且不比武林高手弱。
他身邊兩側分別跟著蚩尤和常牧二人。
太子率先看到他,無視那些還在對他施禮的官員,跨步走向他這邊。
目光交接,帶著切磋和打量的意味。
太子作為東道主,自然是秉承著待客之道,他眼里堆笑,宛如深潭:“吾乃天宋朝的太子。這位便是赤訣盟的少主,譚初譚弟了吧?久仰大名!”
說罷就往譚初的面前遞出一只手。
譚初打心底厭惡這種官場上的客套,但今晚似乎免不了和這個人虛與委蛇,他沒有選擇將手握過去,回之以一笑:“幸會。”
太子不以為意,把手收了回去,又轉向他身后的杜晗昭,自來熟地寒暄起來:“這位想必就是江湖第一的以立大師了吧?吾常聽蚩尤提起你的英雄事跡,對汝甚是敬佩!”
杜晗昭不出意外地直接無視他。
蚩尤冷瞟了他們一眼,略過太子便自顧自地登上了主位之側,擺尾落座。
老太監的一句“開宴”將尷尬化解。
太子在主座上落下,底下的賓客們才敢跟著坐下。
宴起。
舞女們入場,袖手蕩漾,隨曲聲起舞。
乍看之下是場正常的宮宴。
因著宮中規矩,譚初和杜晗昭出門前便將隨身武器卸了身。但東宮之內暗潮涌動,能清晰感覺到屏風和殿后都是禁軍。
蚩尤和那個常牧均是帶刀入場。
要是真的打起來了,他們的贏面撲朔迷離。
“譚弟怎么不動碗筷啊?宮廷的吃食不合胃口?”太子明知故問,笑得怪異。
譚初往上瞄了一眼,話里另有所指:“京都城外流民失所,饑不飽食,不過是與民同苦罷了。”
太子一聽,大笑起來,并未因他所言動怒:“譚弟果然不負赤訣盟的仁心道義,看來吾還要向你學習了。”
“來人!”他抬手一招,語出驚人,“把御廚都趕出紫禁城吧。”
言下之意,是斬殺。
譚初握緊藏在桌子下面的手,他看向那人,神色里火藥味十足:“大可不必,叫御廚做些別的吧。”
座上之主滿意地笑道:“那就照譚弟的辦。”
珵王已經好幾日沒有好好進食了,現在他連走兩步都覺得虛浮無力。
看著田敏兒擺滿的飯菜,他突然自嘲地笑出聲來:“你以為我會吃嗎?”
田敏兒耐心勸他:“殿下,還是吃一點吧。我還帶了藥,會好受些。”她剛準備近身,就被珵王一把推開。
田敏兒并未介意,給自己拉了個板凳坐下,問他:“殿下可還是憂心前兩日太子說的話?”
珵王嗤笑,這句話倒是被她說中了。
難為太子來這個潮濕陰冷的地方“看望”他。
“東暉啊,你我兄弟一場,何必鬧得如此難看呢?”太子背著手,好像真的是來與他談心的,“哦,聽說赤訣盟來京都城了。你猜他們是來做什么的?”
他心驚,沒想到郭師爺真的找來了赤訣盟。
太子替他回答了:“是來救你的吧?吾還以為,赤訣盟里都是聰明人,沒想到一個個的都這么蠢,吾還沒找上門呢,竟然自己主動往火坑里跳。東暉啊,你不會真的覺得他們能把你從這里救出去吧?”
他笑得瘆人,將珵王盯得全身發麻。
“吾到時候就讓你親眼看看,所有為了你而來的人到最后都只有一個下場。”
他湊近身瞪著他,一字一句:“那就是死。”
復而又拉遠了距離:“是叫譚初對吧?赤訣盟的小少主,聽說年少有為。你說,要是把他的頭顱懸掛在京都城城門之上,會很好看吧?”
這人就是個惡魔。
珵王對著他咬牙切齒:“你不會得逞的。”
禁軍統領常牧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疼得他跪地不起,口吐白沫。
“東暉,吾的弟弟。你要是想救他們還來得及。”太子居高自傲地俯視著他,一腳狠狠地踩在他的手背上,“你知道怎么做。”
他問了最后一遍:“密詔在哪里?”
地上的人好似真的被逼瘋了,忽然仰面狂笑不止,直至再次被常牧一拳重擊。
他忍著劇痛,眼中布滿了濃烈的恨意。
“你做夢去吧。”
太子望著他的眼神黑沉下來,這是動了殺心。
空氣凝固了半晌,他又眉眼彎彎,擺出來的笑容恐怖至極:“赤訣盟所掌握的消息,全是吾故意賣給他們的假象。吾恭候著他們投懷送抱。”
一席話頃刻間將珵王推進絕望的深淵。
“解決完了赤訣盟,下一個就是你。”
東宮那邊歌舞升平。
淳皇后左右都是太子的眼線,她坐在梳妝鏡前,為自己化了一個濃妝,還特意選了件她最喜愛的紅鳳鸞衣。
對著下人們借口去御花園散心,便出了宮。
最后停在一處宮門前,被看守的禁軍攔下。
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淳皇后登時怒斥道:“這天宋朝還沒改名換姓,我乃徽武帝之妻,天宋朝之帝后。你一個走狗,也敢攔我?”她眉目藏刀,言語犀利,“還是說這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禁軍見狀不敢繼續阻攔,用眼神示意她身側的侍女去通風報信,隨即撤了刀,將宮門打開。
四周圍滿了人,她冷笑一聲,跨入門檻走了進去。
院內反倒空曠,沒有士兵把守。
她推開門,看到了內室里面的人。
“東暉。”她面露驚訝,走上前握住那人的手,神色間全是擔心,“你怎么會在這里?”
珵王膚色蒼白病態,倦怠地倚在床沿,淳皇后環顧房內,發現他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他咳嗽了幾聲,啞聲道:“皇后娘娘金安。本王病重,不敢將病氣渡給娘娘。”
“不行,這地方陰氣太重。我帶你出去!”淳皇后想把他帶出去,一時著急扯到了他的手臂。
珵王悶聲一喊:“娘娘,本王無礙的。太子殿下不許本王從這里出去。”
淳皇后松了手,揉搓起他被拽疼的胳膊,眼里卻跟著升起怒火:“他憑什么?東暉不要擔心,本宮今晚必將你從這里救出去。”
虛弱的人將手縮了回去,抱膝坐在床上,作痛苦狀,嘴里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一舞畢。
中場休息期間,太子有一話沒一話地問道:“譚弟,聽說你此番來京都城,是來旅游的?”
譚初只覺得跟他多說一句話都多心累一分,卻還是硬著頭皮應付道:“是的。”
“那汝去哪里玩了啊?”太子悠悠地轉著手里的酒盞,饒含深意地看向他,“該去的地方可都去過了?”
譚初隔空敬過去一杯酒,莞爾:“太子殿下不是很清楚嗎?”
宮廷佳釀被一飲而盡。
“就怕譚弟去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不是?”那人大笑,“我還聽說,前幾日譚弟住的地方起火了。是否有哪里傷著,損失了什么沒有?都怪吾的手下大意,你難得來京都一趟,竟是忘了給汝準備個住處。”
常牧抱拳,對著譚初賠了杯酒:“是屬下失職,望赤訣盟少主海涵。這杯酒就當賠罪了。”
譚初睫毛微落,心中估算著常牧的戰力。這個人怕是除了蚩尤之外,彼時東宮內最有威脅的人,其中最駭人的還屬他那把等身長的大刀。
有一點令他十分在意,宋子經作為太子門客,現在不知去了何處。
太子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讓他佩服。
上面見譚初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便自然地換了個話題:“譚弟可知,這宴會是吾特地為汝等設的?”
“不為別的,吾早就仰慕赤訣盟已久,若能借此與赤訣盟交好,權當好事一樁不是?”
他舉起酒杯,舉止投足間隱隱有步步緊逼的味道。
殿內氣氛乍然間劍拔弩張。
杯弓蛇影。
隱沒在暗處的禁軍將兵器拔出一節,就等著譚初的回答,一旦有違圣心,他們便將傾巢而出。
座榻之上的赤訣盟少主感知到這些殺意后,依然波瀾不驚,唇角帶笑。
官員們卻在暗地里嘲笑這小兒不知好歹,全部人都在等著他表態,他竟當眾藐視朝廷,一言不發。身后侍衛還悠哉地上前為他續了一杯酒。
然而一個不速之客從后殿走出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是皇后身邊的侍女雅芝。
她先是附在老太監的耳邊遞了話。
老太監的表情一秒多變,急忙小跑到太子的身邊又將事情轉達了一遍。
恰在此刻,東宮外面的天氣驟變,刮進來的一陣狂風瞬間熄滅了火燭,閃電的光亮迸進大殿之中。
數十道藏起來的人影立時原形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