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外突然喧嘩起來,底下的黃門和侍女奔走于城墻之內,大聲喊道:“走火了!東廂書齋走火了!”
就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常牧單手握拳抬起。
領了信號的重甲禁軍從四面八方涌出,不消片刻便將大殿團團圍住,怕死的官員們驚作一團,看著眼前突變的陣仗瑟瑟發抖卻不敢出聲。
雷聲與大火,漸成動亂之勢。
忽而,正殿之上的太子竟然激動地拍手叫好起來。
他一步一步走下來,安撫起在場來賓:“宮里來了刺客,在抓到刺客前,還請諸君稍安勿躁。”這人高興地連眼角都跟著笑起來,“不過大可放心,有禁軍在此,刺客不敢造次。”
說罷,別有深意地瞧向一側赤訣盟的座位。
譚初正襟危坐,臨危不懼,坦然地回了太子一個眼神。
“有什么聲音!”坐在最外面的賓客大叫起來,所有人都被他吸引過去,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
一聲悠揚的笛聲如鷹擊長空,響遏行云之上。
與大自然的雷鳴合奏成曲。
突兀卻不絕如縷。
沒人注意到的是,笛聲響起的剎那,赤訣盟少主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
書齋之內已經被大火吞噬,外面的禁軍根本進不來,也不清楚里面的情況。
他們幾天前就接到指令:嚴守此地,若是有異動,所有人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把刺客圍剿,不論死活,且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禁軍和黃門一刻不停地接力撲火,但齋內全是書,火勢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你……”男人臉上的人皮面具被扯破,一副姣好的面容露了出來,她兇光四起,“你是怎么發現的?”
妲姝想坐起來,卻發現身子使不上力氣。
淳皇后退后幾步,眉梢浮出笑意。
打一開始她就準備好了赴死。
“我記得東暉小的時候淘氣,在御花園嬉戲的時候落了水,小臂不小心磕到了水中的石頭,從此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疤痕,不注意的話是看不出來的。”
妲姝面目猙獰,她只畫相不換皮,手上自然沒有那條疤痕。
她倒是非常好奇自己什么時候中的毒,竟無聲無息。
淳皇后好心地為她解惑:“你怕是太小瞧本宮了,也不想想本宮是怎么當上的皇后。后宮爾虞我詐,稍微行差踏錯,到回頭連死得都不明不白。下個毒罷了,本宮有的是手段。”
妲姝鼻尖捕捉到她手臂上有股奇妙的香味。
“你在等赤訣盟來吧,可惜了,來的是本宮。”淳皇后摘下發髻上的簪子,一頭烏黑長發散落,她今年剛過四十五,算一算入宮的日子,也有三十年了。
她這些年來保養的極好,臉上不見一絲皺紋,若不細究,旁人怕以為她還是二十歲的花樣年華。
妲姝癱坐在床上,忽然一聲嘲笑:“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她調動起念力,迫使體內毒素避重就輕地游走,從而避開重要器官和四肢。
再給她半柱香的時間,她就可以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一招擊殺。
“十落。”淳皇后端坐在椅子上,雙手握著那把珍珠簪子。
周身大火距她只有一米,房梁之上不時有木板砸落,她從容不迫地望著妲姝:“說來可笑,曾經建立十落是本宮提議的。初衷是為了收留世間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給予他們一個共同的家。”
“如今被太子利用,儼然成了一個制造殺人武器的工廠。本宮難辭其咎。”
妲姝眼里劃過一瞬的詫異,不禁諷刺道:“那我是不是該謝謝皇后娘娘了?”
淳皇后低頭淺笑,似是在對著什么人輕喃:“就讓本宮還債吧。”
十落,記得她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為其賦予了十步芳草,落葉歸根的美好寓意。愿那些無處可去的江湖孤兒,能在這里得到天宋朝的庇護,健康茁壯地成長。
然而事與愿違,從何時起,十落淪為了一個隱秘軍團的名號,殺人無數,被世人所忌憚。
院子外面不停傳來潑水的聲音,但隱隱約約間她好似聽見了笛聲。
曲調綿長動聽,散入紫禁城的每個角落,像是一曲藏著暗號的贊歌。
大火開始燃燒她的裙擺。
淳皇后站起身來,她重新走向妲姝,神色間滿含對她的悲憫之情:“時間到了。”
大火之前。
頭頂上偶爾有水滴滲下來,打在凹凸不平的地上。
珵王所在的位置隱蔽無窗,若非點了蠟燭,只會終日無光。他一個人無聊的時候,會舉著蠟燭四處走動,猜測自己究竟是被關在了什么地方。
整個屋子是石砌的,他像是被關在類似地牢的密室。
他對時間的概念也非常模糊,他會根據田敏兒來探望他,判斷是什么時辰了,是否又過去了一天,然后用小石頭在墻面上記錄。
今天恰好是第十個正字。
他坐在桌前,想起來還沒回答田敏兒的問題。
“你是覺得,太子說的是對的?”
田敏兒愣了愣,想出來一個答案:“敏兒覺得,太子權力滔天,赤訣盟肯定著了他的道,怕是沒有機會了。”
珵王失笑,他又問了句:“你剛才說,今天是太子宴請赤訣盟的日子?”
“是的,算算時辰,宴會估計已經開始了。哎,可惜了。”田敏兒傷心地嘆了口氣,“殿下還是不要把希望放在他們身上了。”
她將手覆了上來,眼里盡是對珵王的關切:“殿下,如今之計,怕是只能成全太子的愿望了。”
珵王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沒有理會她的提議,而是回憶起過去來:“王妃剛嫁給我時,我本打算帶著一起去北境王府生活來著。”
“可京都城是王妃的故土,太子殿下也需要控制本王的把柄。諸多因素加在一起,終歸是幻滅了。”
田敏兒雙眸一閃,聲音哽咽:“待此事過后,殿下再帶著敏兒去北境也不遲。”
暮然間,地面一道令人懷念的笛音傳入耳中。
面色頹然的珵王怔住一刻,轉而眸光閃爍。
“殿下!這首曲子結束前,您就要躲好了呦。”兒時的記憶撲面而來,那是他剛認識郭師爺的時候。
郭師爺喜歡小孩,尤其喜歡他這樣貪玩笨拙的,所以總是拿捉迷藏這個游戲捉弄他。
他每次都用布蒙住雙眼,竹笛在手,放在嘴邊。珵王便趁這個時候找個地方躲起來,可說是一曲,沒說這一曲有多久。
他的下半身還沒鉆進洞里,笛聲就戛然而止了。
“啪”的一下打在還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屁股上。
心高氣傲的他還從未被如此對待過。
他生氣地在地上撒潑打滾,痛罵郭師爺不講武德,竟敢誆騙他。郭師爺望著他出丑的模樣捧腹大笑起來,全然不把他當王爺:“殿下這么笨,下次還是不要玩捉迷藏了!”
“你不是一直都好奇,密詔在哪里嗎?”珵王捏緊手中的筷子,垂著頭問她。
田敏兒以為他終于松口了,言語間夾著激動:“殿下想清楚了?”
“是啊。”室內的燈火忽明忽暗,只能映出他一半的面容。
用盡全身力氣,珵王將筷子一把插入田敏兒的頸間,鮮血頃刻噴射而出,濺了他一臉。
“你……”
珵王直起身來,藐視她:“如果是敏兒的話,早就知道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稍一出聲,血噴如泉涌,她痛苦地跌倒在地,用手死死捂住出血處。
“打一開始。”珵王看向她的眼神里盡是寒氣,墻壁上的身影隨陰風晃動,“敏兒愛民愛農,手心上全是耕作結成的繭。”
“你手上的繭,是持刀殺人而來的。”
珵王朝她步步靠近,直至將此人逼到墻角:“敏兒之仇,今日必報。”
他狠狠地將此人的面具撕開,隨即顯現出一張美人的皮相。
“白姬。”珵王譏笑,“果然是你。”
“那又如何……你是出不去的……”白姬失血過多,已是將死之態,但她怎會甘心。
她強行用呼吸控制全身上下的血液,企圖減緩血流的速度。
珵王手持筷子,帶著狠絕的氣力向她的腦門襲擊而來。
白姬見狀從脖子上騰出一只手擋在前面,筷子直接穿過手臂。
她武功高強,比起一身病體的珵王來說,即便她現在傷重,也不意味著她完全失去勝算。
趁他不防備,白姬單腳猛抬,重重地打在他的小腿上。
肌腱斷裂,珵王登時失重跪地。
情勢急劇反轉。
白姬忍痛站了起來,咬著牙從手臂上將筷子拔了出來。
到此為止了嗎。珵王苦嘆。
然而反殺未至,石門倒是先被人撞開了。
火把的光照亮了整個屋子,一個清脆的女聲朝他大喊:“珵王殿下,我們來救你了!”
心念一動,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一雙手從暗無天日的深淵之上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