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徐徐吹來,老人阿牛趕緊有些涼,緊了緊短衫。云乾卻是心中一片火熱,感覺胸腔里有一股熱流在涌動,不但得知妻子秀秀還活著,而且還在上海的長壽養老院!
云乾目光火熱,說道:“秀秀,她怎么樣了?”
“老爺,不清楚。白員外家的老掌柜當時急匆匆回來,也沒和少夫人打交道。還是回來后,才琢磨出來是少夫人。四十五年過去了,說少夫人老的厲害,差點想不起來。”
老人阿牛感慨說道。
“少夫人多好的人啊,果然還活著。”
云乾目光黯然下來,說道:“也對,四十五年過去了……活著就好。”
“老爺,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安寧鎮容不下你,幾家偏房也容不下你。”
老人阿牛嘆了口氣,說道。
“先去,我家躲兩天,我給老爺你,湊些盤纏。”
云乾霍然起身,老人阿牛不解地看著。
只見云乾打量四周一番后,向某處荒草地走去。
云乾渡著步子,在那處荒草地走了幾圈,仔細辨別一番后。找到一塊一頭尖銳的石頭,拔掉荒草,就地挖掘起來。
云乾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老人阿牛,說道:“小時候在花園藏過一點壓歲錢,不知道還在不在。阿牛,我想好了。我要去上海找秀秀!無論怎么樣,哪怕看一眼也好。”
老人阿牛隨即加入進去,主仆兩人小心翼翼地忙碌著,不敢弄出一點動靜。
良久,兩人氣喘盱眙地停下來,地面上多出兩小堆土。在挖出的一米深的坑中,一個灰撲撲的成人頭顱般大的粗瓷壇子立在那里。
云乾掀開封住粗瓷壇子口的腐爛油紙,一股腥臭泥水咕咚著冒出來。倒著粗瓷壇子,一個個泥團子滾落出來,粗略估算有二十多錠。
擦掉幾個泥團子上的淤泥后,露出蹭亮的金銀元寶。云乾拿起兩個銀元寶遞給阿牛,說道。
“阿牛,這兩個銀元寶你給我置辦幾身行頭,再買一匹牲口。剩下的這些換成碎銀子和銀票。”
云乾拿起兩個金元寶,想了想又拿了兩個,塞到老人阿牛懷里。
“這些金元寶,拿去買糧。我記得你有四個孩子,現在應該都抱重孫了。這么多張嘴,都要吃糧。”
“這賊老天,不給我們活路啊。”
老人阿牛推辭著,聽到老爺后面的話。看了眼月明星稀的夜空,默默收起來,說道。
“老爺,大清亡了,現在是民國。金銀元寶不能用,要換成銀元和硬幣。錢莊現在叫銀行,銀票也改了,叫存據。”
“嗯……。民國?現在什么朝代?當今天子的名諱是什么?”
“民國就是民國,不是朝代。皇帝和天子的叫法革掉了,就是鬧革命。改成什么共,共和制?現在叫總統。不過,聽別人講,總統說的話不頂用,都是他手底下那些大臣說的算。”
“先秦時期,類似西周末期的共和制?這世界變化的真快啊!”
“老爺,啥是共和制?”
“沒什么,你繼續說。把這四十五年發生的變化細細說給老爺聽。”
“老爺,這狗日的終于下雨了!”
一片烏云不知何時飄來,遮住了明月和星辰。雨滴毫無征兆地淅淅瀝瀝的落下,安寧鎮很快響起密集的開門窗聲,男女老少們紛紛走上街頭,歡聲雀躍地迎接這場久違的甘露。
安寧鎮大街小巷恢復了往日的喧鬧,誰也沒注意在街上和他們摩肩接踵的年輕男人,就是他們想要除掉的‘旱魃’。
有誰見過旱魃和一個佝僂老人相談甚歡?這怕不是哪家的爺孫倆出來看雨吧。這不,云乾不遠處就有大婆姨在交投探耳。
“這后生長得真俊俏,就是有些瘦弱。也不知道有沒有取媳婦?”
“你十里凹的九堂姐不是有個閨女嗎?去問問?”
“看他穿著,家里也不像很寬裕……。”
“……”
“牛老實,這是哪家的娃,怎么沒見過?”
安寧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自然有認識老人阿牛的鄰里鄉親。
“剛從百里鋪逃災來的,表親家的娃。今年遭了旱,家里沒了糧,來我家討吃的。明天就回去。”
“是得回去啊。這雨一下,夏種還能趕上尾巴。家里那三畝旱地也要翻一翻了,誒~家里的娃們都餓得沒力氣,這日子還有得熬啊。”
“都怪那狗日的老天。”
也有人露出狐疑的神色,透著越下越大的雨簾打量著,大街上濕透的云乾。只是很快就搖了搖頭,那就是一個人,只是看起來有些相似。
云乾和老人阿牛在暴雨中邊走邊聊,不時傳來笑聲。直到走出安寧鎮看不見人影,有人才徹底打消心中的疑慮。
三天后,烏云蓋頂,細雨綿綿。
這場雨在整個江南,已經連續下了三天三夜。滋潤了干裂的千里大地,填充了枯竭的河道。綠茵茵的青草鉆出地面伸出嫩芽,枯樹煥發新生長出新枝,大地上的萬物接受雨露的滋潤。
這是萬物復蘇的時候,只是,比往年的遲。
安寧鎮火車站。說是火車站,只是一個簡易的木棚子靠近鐵道,里面有木板隔開的小房間,用來出售車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中間,被人踩出了一條小道,通往這個火車站。
遠處,一老一少兩個人影走來,在細雨濛濛中看不清長相。
來到近處,才發現是云乾和老人阿牛背著背包,撐著油紙傘走來。云乾原本蒼白的臉有了一些紅潤,枯黃的長發剪斷后,在這幾天修養中,有了一絲光澤。
云乾好奇打量著貼合身體的衣物,不時摸摸面料,說道。
“阿牛,這衣物比以前的對襟短衫褂,還有大襟長衫得體多了。”
老人阿牛看著跟前身軀修長,儒雅穩重的云乾,心中一片感嘆,老爺這模樣,才有了原來的一些風采。隨即笑瞇瞇地說道。
“老爺,這是最新式的中山裝,城里的后生都愛穿。您看合身不?”
“很合身,穿起來很舒服。阿牛,還是叫我云乾吧,都跟你說了很多次。”
老人阿牛笑瞇瞇地擺擺手,說道。
“老爺,你在車站等一等,我去買票。”
看著老人阿牛佝僂著走到售票口,云乾無奈嘆氣,低聲說道。
“阿牛啊阿牛,都這么久,怎么還是這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