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吃力地拔掉荒草，翻開磚石，清理出一塊空地。歇息一會后，把竹籃里的香燭、瓜果這些貢品一一擺放在空地上，最后從竹籃最里面拿出半碗米飯，插上筷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點燃香燭，燒起紙錢，老人嘴里念念叨叨。
“老爺，我是阿牛。今年大旱，只有這一點大米，這半碗米飯，你吃了好上路啊。那些后生不懂事，才把你挖出來，你別找他們麻煩。”
云乾怔怔看著老人滿是溝壑的臉，依稀能看出一些年輕時的輪廓。這老人喚做阿牛，比他小五歲，是云家的長工，沒想到還活在世上。算一算，阿牛今年六十有五，也是高壽了。
“老爺，你生前就是極好的人。死后，這四十五年，一直安安穩穩呆在墳墓里，沒有跑出來禍害鄰里鄉親。老爺，他們說你是旱魃，這是在冤枉你啊。”
老人阿牛站累了，坐在地上回憶起四十五年前云府熱鬧的場景，嘴里絮絮叨叨。
就像四十五年前，和老爺拉家常一樣。
“要是，少夫人還在的話就好了，老爺，你也不會，被人給挖出來。前些陣子啊，還聽到少夫人的消息，原本想去見見，我這身子骨卻不行啊。”
躲在半塌墻后的云乾，身體顫抖，呼吸瞬間急促，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聽到了什么？！妻子秀秀尚在人世？！
香燭和紙錢燃起的煙火飄向四周，分散開來。在傳說中，亡者們接受祭祀，香燭和紙錢燃燒后的煙灰會筆直沖向天空。反之，則代表亡者們不接受。
眼前的這一幕，讓老人阿牛有些忐忑，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老爺，你還在生氣？我已經教訓過那些后生了，你大人有大量。”
老人阿牛的身后，一只蒼白的手沒有帶起絲毫動靜，搭上他的肩膀。老人阿牛佝僂的身體一抖，緩緩轉身，看到今晚一直念叨的老爺出現在眼前。
只見云乾臉色蒼白，雙眼睜大并充血，全身都在顫抖。在這死寂的夜晚出現，看起來非常恐怖！
老人阿牛滿是溝壑的臉皮抽搐著，喉嚨里咯吱一聲，雙眼一翻，就要嚇暈過去。
云乾看這情況，立馬左手扶住老人阿牛，右手掐起他的人中。不一會，老人阿牛從似暈非暈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只是醒來后，看到‘形狀恐怖’的老爺已經抓住了他，老人阿牛下意識掙扎著，張嘴就要大叫。
云乾早就有所準備，右手捂住老人阿牛的嘴，急促說道：“阿牛，阿牛！老爺是人！是人！不是鬼！不是詐尸！不是旱魃！”
云乾稍微思量，擠出笑容，盡可能用溫和的語氣說道：“別怕，阿牛。老爺重新活過來了。你看，老爺會說話，有呼吸，有心跳，還有影子。”
老人阿牛從慌亂驚恐的中逐漸平靜下來，他終究是活了六十五歲的老人，見證過世事變遷，經歷過大風大浪。
平靜下來后，他發現眼前的老爺除了‘形狀恐怖’外，和正常人沒有區別。看了看地面上老爺的影子，心中徹底松了口氣。
鬼和詐尸還有旱魃，祖祖輩輩相傳中都沒有影子，也叫人影！
云乾見狀，也松了口氣。卻還是不放心，壓低聲音說道。
“阿牛，如果你相信，就眨三下眼睛。”
云乾不得不謹慎，看到老人阿牛眨了三下眼睛后，徹底松了口氣，放下捂住老人阿牛的嘴的手。
顯然剛才一番動作，有些閉住氣。老人阿牛雙手捂嘴咳嗽著，生怕弄出的動靜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
云乾很內疚。
老人阿牛咳嗽完后，放下雙手，渾濁的雙眼仔細打量云乾。干癟的嘴唇抖了抖，枯瘦的臉上精彩紛呈，不可思議、驚嘆、疑惑和悲哀的神色交替出現。
“老爺，真的是你。”
老人阿牛顫顫巍巍抓起云乾的手，感受著傳來的溫度和脈搏跳動，臉上老淚縱橫。時隔四十五年，一對主仆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聚。
“造化弄人啊。老爺，你還這么年輕，我都老了。”
云乾攙扶著老人阿牛靠著一堵斑駁的石墻坐下，倆人一番噫吁。
“老爺，四十五年前，你死后，家里沒了頂梁柱。沒過多久，少夫人娘家和幾家偏房霸占家里的田地，合起伙來欺負少奶奶一個寡婦……”
云乾回憶起和妻子秀秀在燈火闌珊處相遇的場景，那是一個溫婉賢惠的女子。兩人相識相知，在五彩斑斕的燈火中流連忘返，在青山綠水中牽手相伴，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那一幕幕像畫面一樣在云乾腦海中一一浮現。
大婚之后，兩人恩愛無比。云乾功名順暢，妻子秀秀持家有方，倆人琴瑟相合。是遠近聞名的大戶大善人家，人人羨慕的對象。
然而，所有的一切種種以云乾鄉試落榜，抑郁而終后戛然而止。
云乾聲音顫抖，說道：“秀秀，她，在哪？”
“少夫人，心灰意冷，解散了家仆，變賣了家產。只留下這云府，趁夜離開安寧鎮，沒有人知道去了哪里。后來，鎮上的人都說少夫人，半途被幾家偏房截住弄死。”
云乾安靜地聽著老人阿牛訴說著往事，握拳的手指處，指甲深深陷入肉中，血液流出毫無知覺，才發現他的內心并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老人阿牛擦了擦眼淚，說道。
“老爺，我一直不相信，少夫人就那么死了，少夫人多好的人啊。少夫人如果死了，云府，早就被他們霸占，不會荒廢成這樣。幾家偏房去衙門解釋過，說都是謠言。直到前陣子，鎮上白員外家的老掌柜，從上海回來，說是給什么院？”
云乾滿臉希翼地看著，老人阿牛苦苦思索，強忍住追問的沖動，說道。
“阿牛，你慢慢想，老爺不急。”
老人阿牛拍了下大腿，說道。
“養，養老院？對，養老院，叫做長壽養老院。白員外家的老掌柜，說給長壽養老院送貨時，發現了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