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不相識,自此后,馮青雪便常找吳聲的茬,盡管吳聲都繞著她走,可總也躲閃不及的撞見,好生頭疼。
周六下午是他們去秘密基地的時間。吳聲和阿哲等在集合地,遠遠看到陳小揚帶著馮青雪向他們走來。
“糟糕,他怎么把她帶來了?!眳锹暤纛^就走。
“你不是能看到別人的未來嗎?”馮青雪遠遠沖他喊道,“現在才走是不是太遲了。”
吳聲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腳步。
陳小揚帶馮青雪拐進一個胡同,阿哲和吳聲走在后面。還沒見到院門,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群孩子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等一下等一下,大巍、小丫、妮妮、妞妞,還有哎呀球球你別往我身上爬呀,大家都有不要吵啊!”
馮青雪環顧四周,這里果然如陳小揚所說,坐落著一處雜院。他們三個每周都會來這里一次,為孩子們帶來好吃的好玩的,陪他們度過一個下午。想是等他們等得焦急,七八個孩子里,大的十來歲,小的只有兩三歲,都已經迎他迎到了胡同口,都活蹦亂跳嘰嘰喳喳地擠在周圍。他們衣服都有些臟和舊,臉上手上也都有些灰和土,但一張張紅撲撲的小臉煞是可愛。特別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對她產生了興趣,正伸出小手,試圖拉她的衣角,那雙布靈布靈的大眼睛,襯在打著補丁的衣褲上面,讓人心疼。馮青雪蹲下身,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大白兔奶糖放在她的手里。小姑娘開心地笑著。
她突然覺得這笑容是那么純真和美好。
陳小揚抱著球球,跟大家介紹說:“這是青雪姐姐,她給大家帶好吃了來了!”他們一起給大家分袋子里的冰棍、奶糖、棒棒糖……開始做游戲。
“姐姐,這個是什么?”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拉著馮青雪的手,將一塊糖在她眼前晃。
“這個是泡泡糖,能吹泡泡的?!瘪T青雪看看她的小臟手,邊幫她撥開糖紙邊叮囑道:“這個只能嚼不能咽,知道嗎?”見她懂事地點頭,才將糖放在她嘴里。她又自己嚼了一個,教她吹泡泡。
“這個好神奇,我好像能噴火一樣啦!”最大的男孩大巍嚷嚷道。
陳小揚看過去:“哈哈,好像有東西在舌頭上跳?你吃了跳跳糖呀!”
小朋友都跑過去要試一試。
他們每個人抱著好幾樣,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小臟手上多了冰棍滴下的湯,然后又擦到了鼻子上。擦鼻子時手一松,零食掉下來,他們就撅著屁股笨拙地撿起。最小的球球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自己的小腳腕說疼疼,看看左看看右,拍拍屁股站起來,依然笑呵呵地當著跟屁蟲。
玩耍的空檔,馮青雪偷眼瞧吳聲,他正陷入思索。
從前在他眼里的他們,每個人都只有一種幻象,而今天他眼里的他們,卻有了兩種幻覺。
大巍,一種幻覺是長大的他飛身越過冰冷的鐵欄,囚衣被扔在荒野,臉上滿是冷酷與邪念,另一種幻覺是一個醫生,正微笑著幫一個小朋友檢查牙齒。
嚼著泡泡糖的小女孩,一種幻覺是,她濃妝艷抹穿著性感站在漆黑寒冷的街頭,另一種幻覺是一個舉手投足高貴典雅的封面模特。
這兩種幻覺同時上演,竟逐漸演化出了完整的一生。吳聲被無數的幻覺包圍裹纏,無法脫身。
他喪失了對自己能力的判斷。他第一次追問自己,我見到的到底是什么?
難道真的是他腦子產生的幻象,或是眼睛產生的幻視?
他百思不得其解。
吳聲目不轉睛地盯視前方,他的疑惑、驚詫、恐懼、茫然若失一一在臉上閃現,并進入馮青雪的視線。
“他們是什么?他們是怪物……”吳聲喃喃道。
“你才是怪物!”陳小揚抱著球球走過來,捏一捏球球的小臉:“你好好看看,你們倆誰比較像怪物?!?p> 球球似是不樂意他戳自己的臉,或是拿他的手指當吃的,也可能是在逗他們,追著他的手指咬。
“吳聲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嗎?”馮青雪關切地問。
吳聲漸漸回復了神智,他空洞地睜著雙眼,只是搖頭。
“他除了跟你開玩笑,沒什么正經的能跟你說。他一向這樣。”陳小揚接口。
“你才一向沒正經。我在跟吳聲說話,你少插嘴。”馮青雪瞪陳小揚一眼。
“嘿,那你們聊好了,我們走。”陳小揚抱著球球去看大巍吐泡泡。
馮青雪伸手在吳聲眼前晃一晃,又晃一晃,他該不會突然失明了?當她的手第三次晃過他的眼前時,吳聲準確地抓住她的手腕,然后輕輕甩開。
“我能看見?!?p> 馮青雪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松了口氣。
“我一直以為我能看到未來。”吳聲揚頭看馮青雪:“你相信嗎?”
馮青雪唯一遲疑后,重重地點頭。
吳聲低下頭,喃喃道:“可是,一個人怎么會有兩個未來?”
“可能是你眼睛短路了。”陳小揚仍支著耳朵,遠遠插嘴。
“你給我閉嘴!”馮青雪丟塊泡泡糖向他砸去。
“有沒有可能,你看到的,是一個人未來的變數?”馮青雪說。
“未來的變數?”吳聲咀嚼這個詞。
“從數學角度講,任何模型的建構都會有變量。從心理學角度講,每個意念行動都有隨機因素。從物理學角度講,任何物質都是由量子組成,量子是有不確定性的啊?!?p> “你不去當數學家、心理學家、物理學家,當什么考古學家啊啊啊??!”陳小揚再次找打,已被馮青雪揪住耳朵。
在陳小揚伊伊啊啊的求饒聲中,吳聲眼前一亮,當局者迷,他隱約感知到她指的是什么了。
當她再次看向他,她也已然知道,他們可以心照不宣。
回家時天已漸黑,路燈亮起,將兩個背影拉得忽長忽短。
那兩個已中途拐彎,囑咐吳聲送馮青雪回家。
吳聲一直沒有說話,馮青雪見他心事重重,心里也有些悶悶。
“你有因自己和別人不同而不開心過嗎。”馮青雪問。
吳聲搖頭。
“真的沒有么。”馮青雪問。
“我只是偶爾困惑,想要弄明白而已。我沒必要騙你。”吳聲笑笑。
“那你能弄明白么,弄明白了又能怎么樣呢?!瘪T青雪喃喃道。
“……”吳聲想,“弄明白一個問題,自然會有另一個問題再冒出來。人生不就是這樣。”
馮青雪似乎無法理解他這樣老氣橫秋的話。
“就沒有問題都想通的一天嗎?”馮青雪說。
“估計要到不惑、知天命的時候吧?!眳锹暣?。
“那個時候,恐怕也不會開心吧?!瘪T青雪看看天空。
吳聲轉頭看向馮青雪,體味著這句話。
“你是怎么了,剛還好好的,是不是我影響了你的心情?”吳聲說。
“沒什么,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最沒有煩惱了。”馮青雪笑笑。
“那倒不會,誰都有煩惱,只是大小不同,因人而異?!眳锹暣抵谏?。
“是呀,也許在你身上就不叫煩惱,可是在我這里就比天還大。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該怎么辦?!瘪T青雪說。
吳聲聽得一頭霧水,他很想問問她到底是什么,也許她可以說得更具體些。也許他能幫她開解一下。可習慣自由隨緣的他,并沒有急于去問清楚她的想法。
這時,一個男人出現在不遠處。
“青雪,看你媽媽擔心你,我就出來接你了?!?p> 一個難以察覺的微表情閃過,青雪微笑向他打著招呼,回身揮別吳聲:“謝謝你送我,我要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周一見。”
她快步跑過去,由那個男人陪伴著,有說有笑走回去。
吳聲認出來,那個高大帥氣的,泛著金黃發色,幽藍眼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