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動一時的事件,或許能在人們心中停留一兩個月。半年后,一年后,人們是否還能時時想起,閑時議論?
有件事情自發生之日起,一直被大周朝的平民百姓們津津樂道,連供職于朝廷的王公大臣們,都未能免俗。
他們很想知道一個答案。太子許長安為什么篡權奪位?皇帝身染重病,臥床不起,朝政由太子與兩名肱股之臣治理。
當時,更有人稱太醫院流出傳聞,皇帝將不久于人世。
靜待皇帝駕崩,太子許長安順理成章地繼承皇位。為什么偏偏急于一時?
幸好事發當晚,大將軍梁彥前來探望皇帝。皇帝因此幸免于難。太子起事失敗后,被打入天牢,一年后問斬。其黨羽死的死,逃的逃,無一幸免。
今天,正是斬首的日子!
京都天牢的深處。
一個身穿囚服,形容枯槁的男人,有氣無力地說:“我為什么會這么倒霉?”
在地球上,他叫許長安,一名每天加班到深夜,被改稿折磨到吐血的苦逼設計師。
昨晚,又被無良老板留下改稿到凌晨兩點,剛睡著覺,醒來后,人在不見天日的天牢大獄,等待送往菜市口,當街斬首。
我還沒有賺夠買房子的錢,沒娶媳婦,沒有孝順父母,為什么死了?二老如果知道他們的兒子,已經不再地球上,希望他們能夠挺得住,不會被悲傷擊倒。工作中的死亡,保險應該會賠償一些錢。二老一直喜歡旅游,這筆錢……他們大概不會用……
前世的事情,他無能為力。顧得眼前事,好好活著才算是對得起二老。
有人敲了敲牢房鐵欄。牢門外站著一個老者。他年齡約莫六十歲,武將官服下的身體仿若一塊活著的鋼鐵,如果不是被老者束縛著,恐怕早已不受控制地沖破那層薄薄的布料,展示出它的力量和沖勁。
老者蓄著長髯,一張國字臉面對人時候,總是慈眉善目。若你仔細觀察他的眼睛,一定會被其中的殺伐之氣,嚇得失去動彈之力。
此人,是一只匍匐待發,野心勃勃的食人雄獅。
若是前世,與老者對視,許長安恐怕早已被其身上的氣勢鎮住,不能動彈?,F在,他不單活動自如,還會不由自主地露出淡定的笑容。
不知道是皇族的天生優越感和高傲,刻入骨髓,深入到身體的每個角落。還是前任宿主太熟悉眼前的老者身份,所以才能做到不被其影響。
老者有很多頭銜,手握周朝一半多兵力的大將軍,周朝頂尖煉氣士,太子太傅,如今獨攬朝政的攝政大臣——梁彥。
記憶中,梁彥修為已經達到返虛境,差一步飛升成仙。返虛境煉氣士可以隨意修改年齡外貌。十幾歲的許長安曾問:為什么選擇不修改外貌特征呢?
梁彥如此回答:“人太容易被表象迷惑。若老臣維持年輕的面貌,生怕心性受到影響,做出什么孟浪之事。人老了,才懂得謹小慎微,如此才能不生人厭?!?p> 十幾歲的少年人,自然不懂老師的話語中的深意。
直到幾年后,信任的宮女帶來父親病危的消息,他帶人入宮時,才真正明白梁彥話的真正含義。
話中人既是梁彥,也是他。
梁彥身后跟著一名女子,與許長安年齡相仿。身著淡黃色上衣,胸前印著一朵白蓮花,衣襟之上繡著紅線。下著暗紅長裙,腰間掛著一枚蓮花玉佩。她長相淡雅如蓮花,嘴角涂了過于妖艷的口紅,竟沒有絲毫跳躍感,反倒是端莊中平添幾分魅惑。
女人手提一食盒,跟在梁彥身后,一動不動,竟然也不覺得累。
她自然不會累。這是她在宮中必須學會的幾樣事情之一。也是太子教會她的第一件事情。
十多年前,太子買來一名女童,取名影女。次年,影女被送入皇宮,七年后,她成為深受皇帝和皇后喜歡的女官。同時也是太子與宮中,信息傳遞的重要途徑之一。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你我師徒二人,對飲一壺可好?”
一年來,梁彥曾多次來天牢問一個問題。但一直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
不等許長安回答,梁彥讓人打開牢門,“影女,讓人擺好桌子。”
“是,義父?!庇芭Ь吹鼗卮稹?p> 兩個獄卒搬來桌椅板凳,影女穿著她那身價值不菲的新衣,走進骯臟不堪的牢房,掀開食盒,拿出一壺酒,幾盤菜肴。
興許是被記憶影響了,他心中竟有幾分摻雜著憤怒的凄涼,一個問題縈繞在心頭,忍不住說出來:“這么快認了義父?”
影女抬頭與他對視,眼神中除了陌生之外,沒有任何感情。她沒有回答問題,像是在等待梁彥的允許。
梁彥在對面坐下,笑了笑說:“殿下問你,你便回答?!?p> “是?!庇芭f,“殿下買我時,我八歲。我認義父時,五歲。”
“下去吧?!?p> “可是……”影女看著許長安。
“殿下如今經脈盡斷。更何況今日只有師徒,無需擔心?!?p> 影女與獄卒等人,統統離開。偌大的一層牢房,只剩下他與梁彥二人,相對而坐。
從十二年前,梁彥已經在他身邊布局。他最信任的女人,竟然是別人的臥底。那晚的事情也就說的通了。
影女帶回消息,皇帝病危,急招太子進宮。推測應該是要傳位。他帶著一干手下精英,去往皇宮。
皇帝寢宮一切如常,根本沒有任何病危的情形。他意識到事情的不對,還是撩開床前的布簾,床上躺著一人,并非皇帝,而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眉目之間,格外眼熟。
于此同時,寢宮內涌入五百身披黑甲的煉器士,將一行人團團圍住。
中年男人說:“這便是為師年輕時的樣貌?!?p> 中年版的梁彥,代表著野心。老年版的梁彥,代表隱忍。至于人容易被表象所迷惑,說的則是梁彥在他身邊埋下一顆顆棋子,營造出的假象。
一股濃濃的憤怒和悲傷,在許長安的心頭翻滾。這股感情在腦海產生一個個念頭,殺了梁彥!殺了梁彥!殺了……
“喝一杯?”梁彥的話驚醒了他。
怒火瞬間熄滅殆盡。太子許長安已死,他是普通人許長安。太子許長安與梁彥的恩怨,與他無關。想明白這一點后,他的靈臺一陣清明,露出從容的笑容:“多謝老師。”
飲完一杯。梁彥哈哈大笑,震得周圍塵土飛揚,“平日的你,絕不愿意與我同席而坐?!?p> “我再問你一次,你可愿意當皇帝?”
許長安實在太餓,悶頭一陣吃喝,直到吃撐后,才抬頭回答:“我企圖弒君篡位,謀逆之罪盡人皆知,怎么登基皇位?”
“今日是太子謀逆,他日便可是其他皇子謀逆。悠悠眾口,不過爾爾。”
“老師能堵住天下萬人的口,卻堵不住他們的心?!?p> “若皇室子嗣盡染重疾,不日而亡,僅剩殿下一人??啥伦”娙酥姆瘢俊?p> 梁彥這只食人獅,正張開血盆大口,獠牙之下,站著的是無數人的血肉之軀。只需許長安輕輕點頭,他們將被梁彥的獠牙,咀嚼成肉泥。
今日,梁彥為了他,可以殺死無數人。他日,自己對梁彥失去用處,是否也會被其殺死?
答案不說自明。不知道梁彥要一個經脈盡斷的廢物,無論傀儡皇帝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的心意都很明確:
我叫許長安,來自大吃貨民族的最普通的一員。我是個懶人,當不了皇帝,更當不了時時刻刻看人臉色的傀儡皇帝!
“吃飽了。喝足了?!痹S長安拿起白毛巾,擦擦手和嘴邊的油,“我的回答是,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