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宣武街變
“既如此,便啟程吧。”梁彥飲下最后一杯酒,冷冷地道。
許長安手腳被鐵鏈鎖住,站在精鋼做的鐵牢籠里。負(fù)責(zé)押送他的一百名兵士,身穿玄甲,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們來自漠北,常年抵抗妖族。名為黑虎軍。
他們身經(jīng)百戰(zhàn),靠肉體的力量,能輕而易舉地殺死煉氣九期的煉氣士。
隊伍的最前頭,虎盔黑甲的中年男人,一人一馬,單單站在那里,如同冬夜里肅殺的寒風(fēng),讓人不敢靠近。
虎盔男人說:“我等黑虎軍驍騎營兵卒,奉命護(hù)送殿下。”
“我看車上人也齊了。要不咱出發(fā)?”許長安自嘲地說。
“是。”虎盔男人大喊一聲,出發(fā)!
常在電視上看人坐囚車,自己一坐還真是累。許長安活動活動被鐵枷鎖,膈得生疼的手腕。
按套路來講,用不了多久,該來一波人過來救人才對。
一群什么樣的人,才能從這樣一群鐵血猛獸嘴里,奪走他這個假太子?
難不成真的天要亡我?
黑虎軍驍騎營,一只絕不會出現(xiàn)在京都街頭的軍隊。一出現(xiàn),立馬引發(fā)圍觀。
其實想不引發(fā)圍觀都難。一群黑壓壓的鋼鐵士兵,護(hù)送一個精鋼囚車浩浩蕩蕩地前行。別說是京都街頭,就算是在漠北,這樣的組合,也夠顯眼了。
太子謀反,今日問斬的消息,早已在民間傳個遍。圍觀的群眾,早早準(zhǔn)備好臭雞蛋和爛殘葉。
看到眼前這么一群沒啥表情,簡直要吃人的士兵,硬生生嚇得不敢輕舉妄動。
還真是浪費了你們特地從菜市場,撿來的臭雞蛋和爛殘葉了。許長安左看看右看看,前世哪里經(jīng)歷過這大場面。
乖乖,這一整條街上足有幾百人全是來圍觀他的。
他真不知道該說高興,還是該說不高興。
路行到一半。押送隊伍進(jìn)入宣武大街。
隔著老遠(yuǎn),許長安聽到聲樂歌舞的聲音。囚車又往前行進(jìn)一段路程,終于弄清歌舞的聲音來自何處。
宣武大街的中間,被一只比押送隊伍龐大三四倍的隊伍,堵得水泄不通。有人踩高蹺,有人敲鑼鼓,男女老少混雜在隊伍中面帶笑容。
隊伍中間,一輛兩層樓高的木質(zhì)花車上,一個白紗女子在花車二層的邊緣撫琴,若是一個不小心,掉下來,怕是再難撫出這么美妙的琴聲。
白紗女子身后,八名少女,八名少男,身穿華服,扭動腰肢,跳著舞蹈。
他們身后的簾幕后,走出一個絕美男子,穿的不難不女,帶幾分妖艷,有又幾分柔美,偏偏一舉一動之間,又充滿果斷的陽剛之氣。
絕美男子的舞蹈,十分晦澀,偏偏一看就知道是向上天祈福的祝舞。
許長安認(rèn)出跳舞的男子,不,確切來說是跳舞的太監(jiān),是誰了。
他是皇帝身邊的司禮大監(jiān),瓊耳。
“戒備!”虎盔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瓊耳大監(jiān)的舞蹈上,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所有人不許輕舉妄動!此人是高手。”
“騎馬的。”許長安喊道,“我若是你就不去招惹,前面的花車。”
“他是司禮大監(jiān)瓊耳,老頭子身邊的高手,半步返虛。你們?nèi)悠饋恚烙嫸紕硬涣怂!?p> “大將軍之命不可違!”
“也是,你在軍中混,若是抗命梁彥,的確不太好,估計這輩子沒辦法升遷了。”
虎盔男人示意士兵原地待命,一人驅(qū)馬前去花車隊伍。
“大監(jiān),我等奉大將軍之命,押送太子殿下。煩請行個方便。”
瓊耳在花車之頂,揮舞長袖,曼妙的舞姿,未停頓分毫,仿若未聞。
隊伍中走出一個敲鑼的高大男人,“漠北黑虎軍?”
敲鑼男人身上一股氣息,令虎盔男人意識到,此人也是軍中之人,“正是。”
“你我也算同僚,十年前,我曾是左軍將軍。”
“難道您是……”
“過去的事,無須再提。”敲鑼男人跟隨節(jié)奏敲鑼兩聲,“看在同僚的份上。我勸你,莫要一根筋。花車從宮里來,為圣人祈福。你若是頂撞花車,便是頂撞了那位。”男人指指天空。
敲鑼男人回歸花車隊伍,化身為普通的敲鑼大漢。虎盔男人后背一片冷,京都果然是虎狼之地,錯一步便會掉腦袋。
囚車笨重,移動緩慢,以致于押送隊伍沒有及時為花車隊伍讓出道路,反而被花車隊伍之人包圍起來。
虎盔男人被人一巴掌敲昏過去。一百名士兵在同一時間,被人敲昏。
一切的發(fā)生在一吸之間,又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可這群鐵血士兵,已然被擊昏在地。
許長安完全沒有看清花車隊伍中是誰出手的。
他抬頭望向花車的瓊耳。舞仍在跳,琴依然在撫。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再次醒來,他躺在一間彌漫著焚香和琴音的大廳里。他來過這里。當(dāng)朝文臣之首,大司空劉子堅的府邸。
也是太子太傅劉子堅的府邸。
太子有兩個老師。一個教武藝,武將之首梁彥。一個教讀書,文將之首劉子堅。
讓文武之首做太子的老師,本意是等百年之后,太子能夠得到兩個肱股之臣的輔佐。沒想到反而錯就今天的場面。
劉子堅未學(xué)過煉氣之術(shù),今年五十有七,已然灰白長須。他坐在古琴后面,焚香之煙在案上縈繞。
他坐著,卻像是一把劍,比任何煉氣士的劍要鋒利千萬倍。
許長安正襟端坐,在記憶里,劉子堅雖然嚴(yán)厲,但對他極好。
劉子堅一輩子從未做過任何逾矩之事,正因為如此,才被天下人稱為大周的良心,文臣的首府。
然而,劉子堅竟然為了他,伙同司禮大監(jiān)犯下劫獄的大罪!
“老師。”
劉子堅點點頭,“一年多的牢獄,你可學(xué)到什么?”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許長安想了良久,說出一句前世喜歡的詩句。
錚~
古琴之聲,像是秋日之溪水,落在晨曦下的枯葉上。戛然而止,琴弦斷了。
“好詩。”劉子堅站起來,良久又坐下。
“既然想好了。便離開京都,莫要再回來。”
許長安心中暗道:十分抱歉,我并非您的弟子,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想背負(fù)皇室的血海深仇,更不想當(dāng)皇帝,只想當(dāng)個快快樂樂的古代人。
無論如何還是,“多謝老師。弟子拜別了。”
劉子堅揮揮衣袖,滄桑地面孔,比前一刻更老幾分。
劉府外,一輛馬車等待良久。見許長安出來,車內(nèi)探出一手,示意他過去。
掀開布簾,特殊的香氣撲鼻而來,似花香,又摻雜幾分酒香。車內(nèi)坐的是司禮大監(jiān)瓊耳,他換下祝舞的服裝,正穿著一身暗紫色青紋長袍,束一瓊玉腰帶。兩耳之上各帶一枚瓊玉耳釘。
“恭迎殿下。”瓊耳執(zhí)禮,并未下跪。
“我一個被廢的太子,可經(jīng)不起大監(jiān)這么大的禮?”許長安拱手說,“今日之事,還要多謝大監(jiān)操勞。”
“我應(yīng)承劉司空之請,為陛下向上天祈福,不曾與殿下有過牽連。”瓊耳倒酒,喝下,“殿下又哪里需要謝我?”
“是我唐突了。”許長安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倒也是。盡管瓊耳是宮中最深不可測的高手之一。他想要救自己的話,是可以不避諱梁彥。
但救人之后,便很難繼續(xù)在京都待下去,不至于死,卻要流亡天涯。
好不容易爬上這么個位置,誰能割舍的下?
“看來殿下已經(jīng)做好選擇。”瓊耳說,“我送殿下出京都。”
車夫揚(yáng)鞭,馬車轉(zhuǎn)動。
“我有個地方想要去。”
“什么地方?”
“我被斬首的地方。”
瓊耳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說:“好。”
專門斬首犯人的菜市口。圍觀之人不下數(shù)百,人群之中,扶手嘆息者有,皺眉不忍者有,更多的竟是一群青蔥少女,在垂垂低泣。
想不到我竟然這么受年輕女性歡迎。許長安望向臺上,兩名劊子手站在“自己”旁邊。
“替我死的人是?”
“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死囚,偽裝成你的樣子,包括氣息。”
時辰到,斬首的令牌從半空落下。
許長安說:“我們走吧。”
馬車悄悄地消失在京都菜市口。半個小時后,許長安一行在京都門前停下。
“若他有家人尚在,還請大監(jiān)多多照料。我在此拜謝了。”
瓊耳愣了一愣,然后笑道:“自然。這本就是與他約定好的。”
“從今日起,大周太子許長安便死了。我叫許長安,一個普通人。”
“殿……許小子,你可愿意幫我一個忙。”
“大監(jiān)請說,只要不太難,不會要我的命,在所不惜。”
瓊耳大笑,“你可真是個妙人。罷了。我所求的絕不會要你性命。”
他掏出一個精巧的楠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盒中之物,一枚流動著紫光的玉戒指,“這枚戒指你好生保管,去往上清宮,交給最小的弟子。”
“最小的弟子?”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若遇到危險,戴上戒指,可保你一命。”
一個人突然女人模糊的影子在記憶中跟上清宮聯(lián)系在一起。上清宮掌門之女與大周太子之間,十年前曾訂下一份婚約。今年本該是迎娶之年,可惜……
只希望到時候不用跟婚約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
上清宮,乃大周三大修仙宗派之首。門規(guī)要求向來嚴(yán)格。凡人只可進(jìn)前山上香,卻無法進(jìn)入后山。
他如今只是一個經(jīng)脈寸斷的廢人。如何能進(jìn)入上清宮后山,找到那位最小的弟子?
說起來,這個最小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所有弟子中最后一個進(jìn)門的弟子?還是某一屆最小的弟子?亦或者說年齡最小的那個?
“不久后便是上清宮收徒的日子了,這枚令牌給你,到時候便可以順利參加入門測試。”
“天色已晚,我該回宮了。”
放下許長安,馬車慢慢悠悠地駛向皇宮。司禮大監(jiān)瓊耳拿著酒瓶,直往嘴里灌,“許長安,我把它交給你,究竟是對視錯?”
盡管嘴里在懷疑對錯。可瓊耳心里卻有種感覺:
現(xiàn)在的殿下,怕死,沒追求,優(yōu)柔寡斷,太善良。無論從性格還是行事上,與以前的殿下完全相反,而且還是個經(jīng)脈盡斷的廢人。
無論怎么比較,都應(yīng)該是以前的殿下更厲害才對,為什么偏偏覺得現(xiàn)在的殿下,才能君臨天下,成就大事?
許長安在京都十幾里外,沒由來的打了個噴嚏:
難不成又有人想要我當(dāng)皇帝?我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求求你們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