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走的路不怎么順暢,我想讀的書都有鋼鐵的重量。我想打開的門都已經關上,我想冷不丁的劃破肅穆的思想。
陸伊琳忐忑不安地覺得這份工作可能要失去,已經有一兩個月了。比死更難受的是等死,一點沒錯。
奇怪的是,萱姐從來沒有官宣過這件事,讓大家盡早有個心理準備。她反倒極力讓大家以為,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甚至說不定哪天會忽然簽下來一個大單,大家還有望升職加薪,直到整個部門徹底散掉的一天。
在之前的一個月里,雖然大家都不停地在私底下說,我特別期待被炒掉,炒掉公司有錢賠付,拿了錢可以吃大餐,可以出去旅游。但真到了被炒掉這一天,大家誰比誰的心情都低落,尤其是陸伊琳,格外覺得“再牛逼的肖邦,也彈不出我的悲傷”。
在人事經理挨個兒約離職的幾個人單獨談話的“小黑屋里”,除了人事經理,萱姐作為部門總監也在。
“感謝你近兩年對公司做出的貢獻,”人事經理說看著手里拿的紙說,不看陸伊琳,只偶爾從紙上抬起頭來,瞄她一眼,盡量避免和她有眼神的接觸,畢竟這是個尷尬的場合。
“不是說你做得不好,主要是今年沒能和客戶簽約,項目沒了。咱們公司其他項目組的工作,也沒有適合你的。萱姐對你的能力是很認可的,是吧萱姐?”
萱姐忙不迭地點頭,眉頭皺了起來,似是對陸伊琳的離職有無限惋惜。
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的陸伊琳,腰挺得更直了點,兩只手插在膝蓋中間,眼光在房間里四處游移,把內心所有的悲傷都掩藏起來,盡量顯出無所謂的樣子。
“你來這里差不多兩年了,公司會有一定的賠償。這會兒找你談話呢,主要是和你確定一下你入職的時間和賠償的金額,你看看對不對,”人事經理說,“按規矩該怎樣怎樣,咱們都按規矩來。”
“如果要按規矩的話,”陸伊琳尖刻地說,“我記得咱們公司有人才推薦獎勵制度,小怡是我推薦來的,也過了試用期,我會有獎金嗎?”
人事經理立刻和萱姐對視了一下,似是在向萱姐求救,顯然她沒有意料到會有這個意外。
見萱姐不說話,人事經理只得硬著頭皮繼續:“人才推薦獎勵,呃……,具體來說,應該是推薦了重要崗位的人才,才能拿到這個獎勵。因為小怡做的不是重要崗位,所以……”人事經理的臉立刻紅了。
“沒關系,沒有就沒有。”陸伊琳立刻給了她一個臺階,她并非真的要據理力爭拿到這千把塊錢,只是要讓人事經理知道,公司到底有沒有所有的事情都按規矩來。
工作了近兩年的地方,要走時,所有的東西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收拾完了,想想真是悲涼。
陸伊琳正坐電腦前發愣,萱姐來到她桌子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電腦上的所有文件,你都分門別類整理好了嗎?”
“整理好了,”陸伊琳說“我給你看看那些文件都在什么位置?”
“不用,”萱姐說,“你寫在工作交接文件里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陸伊琳敏感了,她覺得萱姐在故意表現出對她工作成績的不屑一顧。
兩年前萱姐招陸伊琳進來時,單獨為她立了一個小項目,編一部供客戶內部使用的、類似于動物百科全書樣的書籍。
兩年里,陸伊琳各類專業書籍、國內外網站、谷歌翻譯并用,終于編成了四十萬字的科普書,她自己也從零知識入門,成為了一個動物方面的“偽專家”,那些書對陸伊琳來說,就像是孩子一樣。
“那些百科,我整理的很清晰。”陸伊琳說,“雖然項目沒有了,但只要這個客戶還是客戶,那些內容就應該有用。”
“沒用了,”萱姐把頭從往搖到右,一臉無奈的表情,全盤否定道,“以后都用不上了。”這等于是在告訴陸伊琳,你在這里領了兩年的薪水,但你做出來的東西一文不值。
不知道萱姐意識到沒有,陸伊琳所做的所有工作,都由她策劃安排。如果陸伊琳的工作一文不值,那她的領導力豈非堪憂?
陸伊琳回想起,當時為了把這本百科的EXECL格式調整到便于打印,她加班到凌晨兩點。也想起這本百科剛打印出來時,萱姐嘩啦啦地翻著它說:我給它選了最貴的封面、最貴的紙張,這是多么保貴的資料啊,你看看這手感……
陸伊琳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萱姐的話,澆滅了陸伊琳對她最后的一絲感激,還有對“好聚好散”的奢望。
盡管幾天前,陸伊琳已經在陸陸續續地把東西往家里帶,但總有一些物品是最后才能帶走的,比如喝水的杯子、午睡時用的頸椎枕、毯子……,陸伊琳提著大包小包走在路上,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若是從前,陸伊琳會給朋友打個電話,憤世嫉俗一番,或者獨自痛哭流涕一場,然后告訴自己,明天更美好。
而現在,陸伊琳早已學會了把心碎調成震動模式,甚至也不再期望下一份工作能盡如人意。所有的公司都一樣,都會有一兩個“小怡”,也會有一兩個“萱姐”。
無論到了哪家公司,無非都是做好自己的本份工作,然后不知不覺地結一些善緣、結一些惡緣、再結一些善惡難辨的緣。
她翻出手機,找到最適合此時此刻聽的《我想我想》,塞上耳機,讓它不停地循環播放起來:
我想吻的人兒不在我身旁,
我想唱的歌不在我心房。
我想種棵樹但沒有土壤,
我想把骨頭包起來獻給海洋。
我想走的路不怎么順暢,
我想讀的書都有鋼鐵的重量。
我想打開的門都已經關上,
我想冷不丁的劃破肅穆的思想。
我想我想在夏天穿上冬裝,
我想我想聽清鳥兒的展望。
我想我想分辨肌體的份量,
突然間裸露在一個神圣的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