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極其粗暴的難題。

　　“爸爸媽媽奶奶，我要去上幼兒園嘍！”晴晴站在門口揮手。秦老師提著晴晴的書包，站在旁邊看著晴晴，滿臉慈愛。

　　剛洗完臉的陸伊琳，走過去抱住女兒，指著自己的臉蛋：“在這里親下！”

　　“媽媽，路太遠了，我想騎滑板車去學校，可以嗎？”親了陸伊琳后，小姑娘忽然有了新想法。

　　“不行，路上不安全。”陸伊琳說：“你想騎滑板車了？那等媽媽今天下班回來，帶你去小區廣場騎好吧？”

　　“不要，”晴晴擰了下身子，“上次爸爸送我上學，我就騎滑板車了呀！”

　　“爺爺和爸爸不一樣，”陸伊琳耐心地解釋道：“你滑板車滑得快了，爸爸能追得上你，但爺爺追不上，對不對？”

　　“那好吧，晴晴聽話。媽媽要在陽臺上看著晴晴上學哦。”

　　“恩，”陸伊琳撫了撫晴晴的頭：“去吧，媽媽在陽臺上看著你。”

　　……

　　自秦老師檢查出結果之后，生活暫時像是沒什么改變。大部分時候，秦老師依然每天單獨接送晴晴上學、放學。

　　晴晴的幼兒園離家里有點遠，一向沒有安全感的陸伊琳，早已不放心讓秦老師單獨去送晴晴——一個近八十高齡的癌癥晚期老人，視力只有零點幾，每天來回走兩個小時的路（要經過三四個十字路口或丁字路口），還要照顧一個僅五歲的兒童，聽上去就讓人擔心。

　　陸伊琳一直期望許老太太能主動承擔起送晴晴上學、放學的責任，但許老太太并沒有這么做。

　　也許是許老太太覺得，在拿到結果之前，秦老師已經得了這個病，其實他一直是帶病送晴晴去上幼兒園的，只不過當時大家都不知道罷了。所以現在他繼續接送晴晴，沒什么可擔心的。

　　又或許許老太太覺得，如果她忽然攬過送晴晴的責任，怕秦老師傷心，覺得自己“不中用了”，反而會加速他的病情。

　　不管怎么著吧，表面上看起來仍是一切照舊，其實在生活平靜的外表下，已隱藏著極其粗暴的難題。

　　這天清早，秦老師送晴晴上幼兒園后，陸伊琳和秦向錦決定利用上班之前的一點兒時間，和許老太太好好聊聊，仔仔商量商量。

　　“你說爸膽小，我看爸心態調整的還挺好的，”陸伊琳站在廚房門口，望著正在煮粥的許老太太說，“該吃吃，該笑笑，還是像往常一樣，每天出去遛個彎兒，沒事研究下彩票，有這種心態就好。這種病，最考驗的就是心態……”

　　“好什么呀好，”許老太太磕開一個雞蛋打進粥里，拿起勺子拌了拌，“這幾天經常哭，家里的紙巾都叫他用沒了。”

　　陸伊琳愣住了，不安地和秦向錦對視了一眼。

　　許老太太繼續說：“你們昨晚回來，沒有留意到他的眼睛是腫的？昨天你爸邊哭邊說，我兄弟姐妹幾個，都活到八十來歲。我今年剛七十九，不會這么巧吧。還說，一輩子行善積德，從來不做壞事，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地走？到老了老了，怎么會得這個病？”

　　陸伊琳這才知道，秦老師的心態已經崩了，只不過在秦向錦和自已面前，他隱藏了自己脆弱的一面罷了。

　　“唉，爸怎么會得這么大病呢？一點征兆都沒有，”陸伊琳深深地嘆著氣，接過許老太太遞過來的粥，“既沒有不停咳嗽，更沒有咳血。去做CT檢查的時候，醫生問的那些癥狀，一個都沒對上號。”

　　“背痛就是最明顯的癥狀，”秦向錦糾正陸伊琳，“我在網上查了，這個病會影響到背痛。爸背痛已經很久了，膏藥都已經貼了好多盒，你也知道。只不過，之前一直以為是后背著了風，沒往這個病上面想罷了。”

　　“原來！”陸伊琳說，“要做手術嗎？不知道爸這個年紀，還經不經得起手術。”

　　陸伊琳生晴晴時做過剖宮產手術，所以知道手術有多摧殘身體。她肚子上那個三寸來長的刀口，長了差不多半年才長好。恢復一個月時，走路只能用小碎步，慢慢走。整整半年以內，一咳嗽都會扯到傷口，要先用手捂住傷口輕輕咳，才不至于太難受。

　　“當然要做手術，”許老太太滿懷希望地說，“你爸學校里有一個李老師，得的就是這個病，一做手術就好了，現在跟正常人一樣樣的。我都打電話問過了，他做的微創，也不怎么痛……”

　　“李老師多大年紀，我爸多大年紀？！”秦向錦搶白了許老太太，“李老師最多五六十歲吧？比我爸年輕二三十歲。再說了，人家是早期，做微創手術容易，我爸的是晚期，能一樣嗎？！”

　　“其實我們在這里爭來爭去也沒意思，”怕秦向錦的話傷了許老太太的心，陸伊琳趕緊打圓場，“做不做手術，還是得讓爸自己做主，看他自己有什么想法。”

　　“不能聽他的想法！”許老太太立刻反駁道，抹著眼淚，“他一進醫院就害怕，害怕手術，更害怕花的錢都打了水漂，給你們添負擔。你爸的想法是不管它，只要吃止痛片能忍住那種疼，就忍著。走一步說一步，如果哪天人沒了，就沒了。”

　　“病是肯定要看的，花多少錢都要看，我只是不太贊成做手術，手術風險太大……”秦向錦趕緊安慰許老太太，一邊給陸伊琳使了個眼色尋求支持，“爸這么老了，新陳代謝很慢，癌細胞擴散得應該也慢。現在有那么多種藥，只要能控制住不再擴散，維持著現在這樣的身體，我們就知足了，是吧？”

　　陸伊琳接過秦向錦的話頭：“我剛在網上看了一篇文章說，有個老人，九十八歲那年查出了癌癥，做完手術才一個星期，就換個高跟鞋參加舞會去了，后來活到一百零八歲。跟一百多歲的老人比起來，爸八十多歲還年輕著呢。”

　　許老太太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出門上班之前，秦向錦最后說：“就這兩天吧，我盡快打聽下，看廣州口碑最好的腫瘤醫院是哪家，然后帶爸去看。讓醫生給個治療方案，醫生說讓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