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地獄的聲音嗎?”男孩神情恍惚地念叨著。他被這種聲音震得心臟發顫,可仔細一聽,卻又什么也聽不到了。他想尋找聲音的源頭,于是循著震動,來到一條極少有人涉足的走廊。那走廊狹長無比,兩側的房間一個接一個;男孩走了三天三夜,才依稀望見它的盡頭。而越往深處走,那聲音便越沉悶得恐怖,仿佛能攝走人的心魂。他扶著墻嘔吐了好幾陣,這才終于稍定心神,踉踉蹌蹌地朝前方走去。
最后,男孩找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房間。透過暗門的縫隙,他看到有根管道矗立房間正中,那根管道黑里透紅,似乎流淌著熾熱的巖漿。
“就是這種聲音!”男孩眉頭緊鎖,仿佛聽到了惡龍的咆哮。
管道旁邊,一名年邁的工人正吃力地扭動閥門,他每擰一圈,便要俯身喘一口氣;而那閥門則仿佛深不可測,不知要擰多少圈才是盡頭。老人狼狽不堪,凌亂的胡子竟已卷曲,如同一把燒焦了的舊掃帚。
過了很久,那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整間房子竟頓時空曠不少;那管道也褪去了紅色,變成一種質樸的純黑。老人終于擰緊了閥門,于是長舒一口氣,緊張的神態也逐漸緩和。他倚著欄桿歇息片刻,終于走下了平臺——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角落里竟有個小男孩。
“你是怎么進到這里來的?”老人詫異地打量了兩眼,卻見那孩子蓬頭垢面,渾身上下盡是油漬,只有眼睛未被污染。
男孩并不回答,卻問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他指著那根管道說:“這里能通往地獄嗎?”
“地獄?”老人先是怔了一下,隨后不禁啞然失笑,“你去地獄干什么?”
“我要殺死地獄里的惡龍!”
“惡龍?”老人變得哭笑不得,“那你倒說說,為什么要殺死這條惡龍?”
“因為它能發出一種恐怖的咆哮,而且還口吐巖漿……”
“可你不還在人間嗎?”
“后來……我就醒了?!?p> 原來這孩子只是做了個噩夢。老人趕忙安慰道:“孩子,世界上既沒有地獄,也沒有惡龍。至于巖漿,我們不僅不怕它,反倒能用它來發電?!?p> “可我明明聽到它在呼吸!它好像……就在我們下面……”
俯身細聽,那聲音果然還在隱隱作響,其聲低至不可辨明,卻依然足以微震心肺。
“哦,那不過是地下的巖漿。”
而在這死亡旋律之外,還有一種輕微的爆裂聲作為伴奏,那聲音“咕嘟咕嘟”,聽起來還是如同惡龍的吐息。
“哦,那只是巖漿里的氣泡?!?p> “可我明明……”
老人怕男孩再想下去,于是趕忙打斷了他:“巖漿確實可怕,但里面絕對沒有惡龍!你害怕的只不過是巖漿的聲音——你年齡還小,心臟還不夠強壯,所以就會感到不舒服了。不過別擔心!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不僅會對這種聲音習以為常,而且一旦離開了它,反倒會覺得渾身不自在?!鳖D了頓,老人又堅決地說:“無論如何,我們的世界是科學的世界,里面決沒有那些古怪的東西!”
男孩若有所思。良久又問,“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
“世界就是你眼前的樣子,就是無數個這樣的房間,一個挨一個,一排接一排,一層疊一層,而我們就呆在世界的最下層。我們把巖漿抽到上面,上面的人則把電輸給我們。你瞧,哪里有什么地獄呀?”
不過說到這里,老人的神色卻突然黯淡下來。這世界上沒有地獄,但總歸是有死亡的吧?此刻他覺得自己就像這根管道,剛才還熾熱通紅,現在卻已寒冷漆黑。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先不說這些了。這地方不準外人進來,讓我想辦法送你出去……”
就在這時,鐘聲響了六下。這鐘聲短促而尖銳,幾乎是一口氣敲完的。
“壞了!”老人的面孔上頓時蒙上了一層陰影,壓低聲音說,“從這里爬上去,快!”
順著管道望去,天花板上原來有個小小的井蓋。于是男孩像只小猴子一樣,沿著管道周圍的梯子迅速爬了上去。他趴在井蓋邊緣,悄悄地注視著下方的動靜。
門開了,只見幾個威風凜凜的官兵走了進來。
“所有活都干完了?”
“干完了,長官?!?p> “沒有遺漏的事情了吧!”
“沒有了,長官。”
“好,你可以離開了!”
老人朝管道望了一眼。沒有遺漏的事情,就意味著他的使命已經終結了。可是……老人又朝井蓋望了一眼,只見男孩怯生生地注視著自己。
“還不快走!”
老人躊躇了一下,終于走出了這個房間。房門一關,屋頂的電燈便應聲熄滅了。
“小鬼,你看什么?”男孩嚇了一跳,險些就要跌進黑洞洞的井蓋。那魁梧的衛兵順勢將他提了起來,從“熔巖管室”拎到收容學校,丟到了一群孩子中間。原來那人并不知道來龍去脈,只當是學校的頑童溜了出來;假如知道他竟是從下一層爬上來的,剛才就非得把他踹下去不可了。在這個由無數房間堆砌而成的世界中,沒人可以逾越自己所在的那一層——當然,除了維修管道的工人以及這些官兵,多數人本就以為世界只有一層。
就這樣,男孩趕在管道年終維護的窗口,稀里糊涂地上到了第二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