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巫師之城并沒有巫師，但科學之城卻住滿了科學家。這里不僅熱鬧非凡，而且光芒萬丈——事實上，這里的所有科學家都在研究“光”。

　　不過更加確切地說，這些科學家實際上是在研究光纜的材料。他們有一個永恒的追求，那就尋找一種材料，使得光在其中傳播時具有最小的損耗。由于所有的科學家都在研究同一個課題，而這個課題本身又很無聊，于是科學家們就想出了一個有趣的玩法。他們有一個約定成俗的規則：每個人都只能在自己的房間里獨立研究，等到年末則在“世界科學大會”上共同發布成果。那將是一場年度盛會，屆時全體科學家將齊聚一堂，一起回顧歷史、探討當下、展望未來。考慮到與會者人數極多，主辦方常常需要開設一千多個分會場，所有分會同時舉行。但即便如此，這場盛會還是要開上足足三個月。

　　“關于光纜的課題他們已經研究了幾百年，可新的成果還是不斷地出現，您說他們有什么秘訣？”少年問教授。

　　“這些科學家每年有九個月的時間呆在房子里，在這段時間里他們不受外界干擾，可以一心一意地做研究；而等到年末，他們又會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來討論，這時每個人都會毫不吝惜地分享成果，于是又得到了更多全新的思路。”教授答道。

　　“可為什么他們只對光纜感興趣呢？”少女不解。

　　“只有研究光纜，他們才能獲得所需的水晶。”

　　“可他們為什么需要水晶呢？”

　　“只有獲得水晶，他們才能繼續研究光纜。”

　　看來水晶的重要性確實非比尋常——事實上，熔鑄水晶是“科學家學校”里最重要的必修課，而每天的功課就是把水晶熔化一遍，再澆鑄一遍。

　　“老師，為什么我們要反復地熔鑄水晶呢？”

　　“你們日后必然會從事光學研究，而處理水晶則是研究光學的基本功。”

　　“基本功？”

　　兩人在巫師學校早已學過幾何光學，也知道光學器件的重要性，至于處理水晶……那似乎并不屬于光學的范疇。他們實在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只盼著能聆聽那場前沿的科學盛會。

　　終于等到了開會的日子。那天走廊里人山人海，以致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兩名不速之客，于是他們擠進人群，然后混入了一個分會場。

　　會議開始，上臺的是一位頗有學問的老教授，由他為大家回顧光學的歷史。老教授從光的色散講起，一直講到波粒二象性，把古代光學講了整整一天。即將散會之時，老教授又用一句話總結了現代光學的成就：“近幾百年，現代光學通過實驗的手段研究了大量光學材料，使得其衰耗系數不斷逼近理論下限，但即便如此，光纜依然只能傳輸信號，不能大規模傳輸能量，因此至今仍不能取代電纜。”

　　“原來這里的光學和我們之前所學的完全一樣！”少年興奮地感嘆。

　　“不過這只是古代光學，我們在巫師學校還沒學到現代光學呢！”

　　“既然古代光學完全一樣，那現代光學一定也相差不遠。”

　　不過少年并沒有想到，這兩層世界的現代光學早已分道揚鑣。

　　果然，從第二天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大對勁了。他們想找到一個有趣的分會，卻發現每個會場門前都貼著一種動物的名字。

　　“青蛙、烏龜、鱷魚……”

　　“這該不是生物學會議吧？”

　　兩人正感詫異，可擁擠的人群就像潮水一樣，轉眼就把他們擠進一個叫做“金魚”的分會場。接下來他們卻大跌眼鏡了，只見首先上臺的是一個年輕人，而他的研究方法竟然是……在水晶中摻雜金魚的眼淚！

　　“我們在水晶中分別摻雜了四十九種金魚的眼淚，不過實驗結果表明，無論在水晶中摻雜何種金魚的眼淚，都不能顯著降低光纖的衰耗系數。”年輕人咽了口唾沫，“本研究為后續的研究者提供了借鑒：不要試圖通過摻雜金魚眼淚的方法改善光纜的性能。當然，失敗是成功之母，本人未來還將嘗試在金魚眼淚中摻雜水晶，研究所得液體的光學特性。”

　　匯報結束，主持人道：“現在到了提問時間，大家有什么問題嗎？”

　　過了幾分鐘，卻沒有一個人提問，房間里鴉雀無聲。為了緩和尷尬的局面，主持人又說：“如果沒有人提問，那我就……”

　　這時，少年竟突然站起來，主持人忙把話筒遞給他。

　　“請問你怎會想到用金魚的眼淚來提高水晶的性能？”

　　話音剛落，所有人卻都驚詫地望向他，似乎在說這個少年也太無知了。

　　不過，那位年輕的科學家卻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這個問題非常有趣。”他扶了扶眼鏡，顯得知識極為淵博。“時至今日，我們尚不清楚金魚眼淚的全部成分。不過，金魚眼淚作為一種生物溶液，其中很可能含有某些未知且重要的有機分子。眾所周知，生物通過眼睛來感知光線，而眼淚則是這一器官的重要代謝產物，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眼淚會改善光學器件的某些性能——實際上，這也符合‘生物光學’的基本哲學原理。”

　　少年目瞪口呆。他時而懷疑這種做法，時而又覺得異常在理。他覺得在水晶中摻雜金魚眼淚的做法固然奇怪，但那位科學家卻講得有理有據，何況在場的同行也沒有提出異議，由此可見，這種做法一定不是空穴來風。

　　這時，主持人又開口了：“如果沒有人提問的話，那我就再提一個問題。剛才，你講到了一個非常新穎的觀點——雖然在水晶中摻雜金魚眼淚并不能改善水晶的光學特性，但在金魚眼淚中摻雜水晶卻未嘗不會改善金魚眼淚的光學特性。不過，水晶在金魚眼淚中的溶解度是極小的，請問你打算以何種方式添加呢？”

　　“水晶在金魚眼淚中的溶解度確實很小，所以這也正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目前我們的想法是：將水晶研磨到納米尺度，制備出非常微小的水晶微粒，這樣就有望大大提高它的溶解度了。”年輕的科學家自是十分得意，畢竟一連兩個問題都沒有問倒他。

　　接著，又一位年輕的科學家上了臺。

　　“我們在水晶中分別摻雜了八十一種金魚的鱗片，不過實驗結果表明，無論在水晶中摻雜何種金魚的鱗片，都不能顯著降低光纖的衰耗系數……”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會場門口之所以寫上金魚，是因為這里的研究全都與金魚有關。隨后，他們又聽到了金魚的背鰭、尾巴、血液、甚至糞便！兩人倒足了胃口，覺得還是在學校熔鑄水晶更好一些。

　　“‘巫師’教授曾經說過，連細小的塵埃都會改變隱身斗篷的光學性質，可是在這里，他們反而把各種雜質加到水晶里面！”

　　“你不覺得那些巫師更像科學家、科學家反而更像巫師嗎？”少女雙眉微蹙，“不管怎樣，金魚卻被害慘了……”

　　“沒錯，它們活著的時候被關進魚缸，死了以后又被封入水晶。”少年若有所思，“不過我倒覺得，真正被封入水晶的，反倒是那些科學家。”

　　“如果這樣說的話，那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活著的時候被關進房間，死了以后又被封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