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楊樹林篩下細碎的光斑,林間深處,一所石院被濃密的牽牛花藤緊緊纏繞,仿佛被綠色的巨蟒扼住咽喉。院內,鞭笞的脆響、痛苦的嘶嚎與野獸般的咆哮撕扯著沉悶的空氣。
一陣鐵鏈拖拽的刺耳刮擦聲后,一個身著棗紅大袍的男人踱步而入,袍擺拂過染塵的地面。他在被吊著的人影前站定,聲音緩慢而粘稠,如同滲出的毒液:“如何?這滋味可還受用?是繼續消受,還是……識相些,告訴我盒子的下落?”
受刑者四肢懸空,襤褸的衣衫下布滿道道猩紅的鞭痕,如同烙鐵燙出的印記。亂發披散,遮住大半張臉。旁邊的守衛猛地揪住他的頭發,粗暴地拔出塞口的棉布,強迫他抬起頭。
“呸!”一口帶血的唾沫狠狠砸在長袍男子華貴的衣襟上,留下刺目的污跡。受刑者啐了一口,聲音嘶啞卻字字如刀:“做你的春秋大夢!巴尼桑的走狗!”罵完,他倔強地垂下頭顱,緊閉雙眼,仿佛周遭一切已與他無關。
守衛臉色煞白,唯恐遷怒,手中的皮鞭帶著破空之聲,更瘋狂地抽落。鞭影翻飛,皮肉綻裂的悶響令人齒寒。受刑者起初還能繃緊身體,很快,連那點微弱的抵抗也消失了,只剩下殘破軀體在鐵鏈上無意識地晃動,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絕。
長袍男子抬手,動作輕描淡寫。守衛的鞭子僵在半空。
他盯著那口唾沫的痕跡,眼神倏地變得幽冷,如同暗夜中鎖定獵物的餓狼。嘴角勾起一絲極輕、極冷的弧度,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作品:“好…好…好得很!骨頭夠硬!一天,三天,你能熬。十天呢?我倒要看看,你這身硬骨頭,能熬多久!”
他猛地褪下沾污的棗紅大袍,隨手拋進一旁燒得正旺的火盆。華貴的絲綢瞬間被烈焰吞噬,扭曲、焦黑,騰起一股刺鼻的煙塵。火光跳躍在他陰鷙的臉上,他轉向守衛,聲音如冰棱撞擊:
“明日開始,伺候他‘凌遲’之刑。記住,一刀、一刀、慢慢來。什么時候他想起那盒子在哪兒了,什么時候停。還有——別讓他合眼!一絲瞌睡都不許有!明白嗎?”
“督總放心!”守衛撲通跪倒,聲音帶著諂媚的顫抖,“小的定當‘盡心盡力’,‘伺候’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絕不讓您失望!”
長袍男子最后瞥了一眼那具了無生氣的軀體,鼻腔里溢出一聲冷哼,轉身快步離去。身后傳來守衛恭敬的尾音:“恭送督總!”
沉重的鐵門轟然關閉,鐵鏈嘩啦作響,再次將絕望與酷刑鎖死在石墻之內。
長袍男子步出院門,方才的暴戾稍稍收斂,換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恭謹。他快步走向停在院外的一輛馬車。車身是低調的棗紅,樣式尋常,卻由一頭異常神俊的雄鹿牽引。
那鹿身形修長高大,線條流暢,肌肉蘊含著優雅的力量感,絕不粗獷。最懾人的是它的頭顱——一對巨大、繁復、如同海底紅珊瑚般枝椏崢嶸的長角,在日光下流淌著溫潤又森冷的光澤。角基兩側,對稱分布著雪白渾圓的斑點,宛如寒梅落雪。它昂首而立,眼神孤傲,俯視眾生,凜冽的威嚴撲面而來,令周遭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男子趨步至車旁,低頭、拱手、彎腰,動作一氣呵成,姿態謙卑至極:“大人,那老東西……牙關緊得很,撬不開。您看,要不要……”他抬起手,在頸間飛快地比劃了一個切割的手勢。
馬車內,一道渾厚沉穩、仿佛帶著金石共振感的男聲傳出,穿透厚重的車壁:“哼,他當年也是縱橫燕山的人物。縱使銷聲匿跡十數載,虎落平陽,也不是你們這點手段能輕易撬開嘴的。等。那盒子,于我們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一條岔路。這條路通與不通,自有天命,無需你我強求。倒是大符國的秋獵在即,這次,多備些上等‘貨色’。”
“是!謹遵大人吩咐!”長袍男子腰彎得更深,聲音透著十足的敬畏。
雄鹿輕踏前蹄,車身隨之輕晃,旋即啟動。那神異的巨鹿步履看似悠閑,速度卻奇快,轉眼間便載著那神秘的車廂,消失在茂密的楊樹林深處,只留下若有似無的蹄音。
長袍男子這才緩緩直起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仰頭望向高懸中天的烈日,刺目的光芒讓他猛地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中的壓抑盡數呼出。緊握的雙拳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兩鬢滲出的細密汗珠,在強光下閃爍,分不清是酷暑的煎熬,還是方才面對車內人時那無形的重壓所致。他回頭,目光陰沉地掃過那死寂的石院,仿佛要穿透墻壁看到里面的景象,最終,轉身朝著鹿車離去的相反方向,大步離去。
林間的知了驟然聒噪起來,一聲緊似一聲。一陣風穿過高聳的楊樹林,枝葉如濤,嘩然作響。那蟬鳴非但未被風聲掩蓋,反而愈發高亢嘹亮,仿佛要將這林間所有的隱秘與酷烈,都嘶喊給這無情的天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