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帳幔在風沙中鼓蕩,燭光將鎧甲上的凹痕映成斑駁的血影。正席而坐的男子抬手撫過左頰傷疤,那道從眉骨延伸至下頜的創口,在明光鎧的映襯下如同未愈合的戰傷——甲葉間還嵌著半片箭鏃,昔日的鎏金早已被血銹啃噬成暗褐。
“團長,糧袋見底了!”斷臂的老八踹翻腳邊的空米袋,麻布上還沾著最后一把麩皮,“安娃子咽氣時,傷口爛得能看見骨頭……止血草早被嚼光了,現在連敷傷口的布條都得從死人身上扒!”他袖口滲出的血珠滴在泥地上,與干涸的血漬融成深紫。
老六按住老八顫抖的肩,繃帶下的肌肉還在抽搐:“王都那幫蛀蟲,上個月送來的糧草摻了半袋沙土,藥箱里只有三貼腐草膏!要不是團長用‘拖字訣’把天霜軍纏在黑風口,咱們早被凍成冰雕了。”帳外傳來傷員的呻吟,像破風箱在拉扯暮色。
裂帛般的寂靜
團長突然睜眼,瞳孔里的銳光刺破嘈雜。他起身時,鎧甲接縫處迸落幾片碎甲,露出底下滲血的繃帶——三日前斷后時,一支冷箭穿透了他的肩胛。“老六,”他聲音啞得像磨砂,“帶十個精壯的,連夜去谷上郡搬救兵。傷員必須在明日酉時前送進關內,用我的狼頭令去換藥材,就說‘血翎營還剩最后一口氣’。”
老八突然跪倒,血污的手掌拍在泥地:“團長!你要帶剩下的人干嘛?天霜軍的飛翼兵剛走了三個小隊,鬼知道是不是圈套!”帳外的風突然急了,將帳繩吹得嗚嗚作響,如同戰死弟兄的嗚咽。團長走到地圖前,指尖劃過黑風口到關內的兩百七十里山路,指甲在羊皮紙上留下白痕:“飛翼兵動向詭異,伏鷹那邊得盯著。至于我們……”他頓了頓,從靴筒抽出染血的匕首,“走險道穿‘鬼愁澗’,給王都那幫人送份‘大禮’。”
當暗三單膝跪地時,團長正用酒擦拭匕首。酒液流過刃紋,將凝固的血痂泡成暗紅的溪流。“告訴伏鷹,”他盯著匕首上的倒影,那里面有雙燃著火的眼睛,“飛翼兵若追進澗口,就把預先埋好的滾石推下去。記住,傷兵必須活著進關,少一個,我割了你們的舌頭下酒。”
老八突然抓起桌上的水囊,往嘴里灌了兩口烈酒:“團長,讓我帶先鋒營探路!當年咱哥幾個在死人堆里爬出來時,你說過‘血翎營的人,要死也得死在沖鋒的路上’。”他袖口的繃帶突然崩開,鮮血順著肘彎滴在地圖上,將“鬼愁澗”三個字染成猩紅。
團長突然笑了,傷疤在燭光下扭曲成猙獰的弧:“好。老八,你帶三隊走左翼,老六押傷員走右翼。后日卯時,關內城門見。”他猛地將匕首插在地圖中央,刀尖穿透羊皮紙,死死釘在“王都”的標記上。帳外的更夫敲過三更,遠處天霜軍的營地突然騰起幾簇篝火,像野獸睜開的眼睛。
傷員被抬上用長槍和獸皮扎成的擔架時,團長解下腰間的狼頭令牌。令牌背面刻著“血翎”二字,邊角磨損得能看見銅芯——那是十二年前,他帶著首批弟兄夜襲敵營時奪來的。“拿著,”他將令牌塞進老六掌心,“到了谷上郡,若郡守推諉,就把這玩意拍在他臉上,說‘血翎營的人在邊關流的血,夠染紅他官服上的金線’。”
老八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交錯的傷疤:“團長你看!這道是黑風口救你擋的箭,這道是斷糧七日時被狼咬的……只要你一句話,弟兄們就算爬,也能爬出鬼愁澗!”擔架上的傷兵突然掙扎著起身,用沒受傷的手捶打胸口:“算我一個!不能讓團長替我們去死!”
團長轉身走出帳篷,夜風吹開他的披風,露出背后未愈合的箭傷。他望著關內方向的山巒,那些輪廓在夜色里像潛伏的巨獸。“都給我活著回去,”他的聲音被風吹得破碎,“讓王都的人看看,邊關的骨頭,不是他們想啃就能啃的。”
當第一縷晨曦染紅帳頂時,擔架隊已消失在山道拐角,只有老八握著染血的佩刀,望著團長腰間那柄從不離身的斷劍——劍鞘上刻著的“血翎”二字,在晨露中閃著冷光。
夜色如墨,血翎營的殘部借著星光啟程。團長獨自走在隊伍最前端,腰間斷劍隨著步伐輕晃,發出細碎的嗡鳴。山道愈發崎嶇,碎石在腳下打滑,傷員們咬緊牙關,強忍著傷痛不發出一絲聲響。
老八主動護在擔架隊旁,他警惕地盯著四周,手臂的傷口在顛簸中又滲出鮮血,卻渾然不覺,只是時不時回頭望向隊伍中央,確保兄弟們都在安全范圍內。行至鬼愁澗中段,忽然傳來尖銳的破空聲。
“隱蔽!”團長一聲暴喝,聲如洪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眾人迅速躲進巖石后,動作雖有些慌亂卻依舊默契十足。
三隊飛翼兵的身影掠過頭頂,月光映在他們的羽翼上泛著森冷的光,如同死神的鐮刀。暗三摸黑靠近,壓低聲音道:“團長,他們似乎早有準備。”團長握緊斷劍,左臉的傷疤因用力而微微抽搐,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果然是圈套。
傳令下去,按第二套方案行動。”他掃視著身邊疲憊卻堅定的兄弟們,這些跟隨他出生入死的漢子,即便此刻傷痕累累,眼中卻依然燃燒著不屈的斗志,“今日,不是我們死,就是他們亡!”
話音未落,澗底突然亮起無數火把,如同一條燃燒的赤蛇,天霜軍的喊殺聲震得山石簌簌落下,一場生死惡戰,就此拉開帷幕。
戰斗的硝煙在鬼愁澗彌漫,血翎營眾人背靠著嶙峋山石,以血肉之軀抵擋天霜軍的進攻。
老八揮舞著大刀,刀刃卷了口仍在拼殺,飛濺的血珠模糊了他的視線,卻澆不滅他眼中的怒火:“狗娘養的!王都那幫蛀蟲看著,老子就算死,也要咬下你們一塊肉!”老六護著傷員邊戰邊退,身上又添了幾處新傷,他咬牙切齒地咒罵:“我們在這拿命拼,他們在王都摟著歌姬喝酒!”而團長手持斷劍,在敵陣中左沖右突,那道傷疤在火光映照下猙獰如裂帛。
他每一次揮劍,都帶著對朝廷不作為的憤懣,劍刃劃破敵人喉嚨時,腦海中卻閃過王都那些權臣的丑惡嘴臉——戶部尚書為了扶持自己的勢力,將本該運往邊關的糧草截留給了親信部隊;兵部侍郎收受敵國賄賂,故意拖延軍備補給。
這些蛀蟲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將邊關將士的生死當作權力博弈的籌碼。此時的王都,卻是另一番光景。權臣們為了權力明爭暗斗,在朝堂上互相攻訐。
太師府中,老奸巨猾的太師捻著胡須,對心腹笑道:“血翎營不過是顆棄子,死不足惜。
倒是西北軍的動向,才值得關注。”另一邊,宰相府內燈火通明,幕僚們正謀劃著如何利用邊關戰事,打壓政敵。糧草調配成了他們爭權奪利的籌碼,藥品供給也被層層克扣,前線將士的求救文書,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廢紙。
這場惡戰持續到黎明,天霜軍終于退去。鬼愁澗的巖石上、溪流中,滿是血翎營將士的遺體。原本團結如鐵的隊伍,此刻只剩寥寥數人。
團長望著遍地的尸骸,眼眶通紅,顫抖著撿起一面殘破的血翎旗。旗上的“血翎”二字被血浸透,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目。他明白,這場戰斗雖然暫時勝利,但朝廷的腐朽,不知還會讓多少兄弟倒在保家衛國的路上。
老八跪在地上,抱著死去兄弟的尸體痛哭:“我們守了兩年邊關,換來的就是這樣的下場?!”老六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團長,咱們不能就這么算了!”團長抬起頭,望向王都的方向,眼神中既有對逝去兄弟的悲痛,更有對朝廷腐朽的憤怒:“走,回關內。
這世道,該變一變了。”他的聲音低沉卻堅定,帶著破局的決心。而此時的王都,權臣們還在醉生夢死,全然不知,一支傷痕累累卻意志如鋼的隊伍,正帶著滿腔怒火向他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