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的任務是完成了,并且還很出色。鄧啟先卻頭大了,擺在辦公桌上的都是難以落實的實務,她倒輕松,動動嘴皮就把問題推到我身上。一籌莫展的鄧啟先也耍起了小孩子脾氣,完全忘了他才是一家之主。
世上的事,只要是實務,就沒有一件是簡單的,都是要身體力行,尤其是對象是人的事務,更是復雜,勞力又勞心。別看鄧啟先現在有身份有地位,在玉城市也算個人物了,但該碰的問題一個都不會少,常常是擾心費神,整個人被牽扯住,不得脫困。能力大了,責任也跟著增大。以前沒有錢,最大的困難就是錢,家庭的責任就是全部。現在有了錢,好像也不夠用,還增加了不少責任,除了小家,還有大家,公司是一個更大的家庭。這不,今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一個人絞盡腦汁,也難考慮周全,事情牽涉太廣,鄧啟先也不能隨便作主??葑幌挛?,想不出今人滿意的對策,只好打電話約溫柏勵、王家發還有李福生出來。
李福生忙完他的事情,來到辦公室已經下午六點。溫柏勵指著茶幾上的煙灰缸說:“李老板,我們等你很久了。”
李福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賠不是道:“不好意思,我來遲了,摩托車門店有些事情要處理。”
“呵呵,開玩笑的,做老板有時也身不由己,我知道。”溫柏勵表示理解。
“唉,有時覺得老板還比不上打工仔舒服,自由自在的,做完工就萬事大吉?!北粶匕貏顜鹎榫w,李福生情不自禁發起了牢騷。
“哈哈,李老板,咁大只老板在幾呻,我哋啲蝦毛都未出聲?!蓖跫野l笑得很豪放,露出一口煙熏牙。
鄧啟先對李福生深表同情,感同身受。沒錢的時候,覺得受困于生活,沒自由,一心想著賺錢,有錢了,感覺也沒什么自由,腦子沒閑過。他語氣平和地說:“又遇到什么棘手的問題了?”
“唉,別說了,一個顧客,幾個月前,在我門店買了一輛本田摩托車。今天開來,要退車?!?p> “發生什么事,這么嚴重?”鄧啟先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減震漏油……我賣了這么久車,也是第一次碰上。按理說,本田就不會這么差!”李福生自己也搖頭。
“后來怎么處理?會不會是競爭對手做的局?”溫柏勵追問。
李福生警覺地抬起頭,疲憊的眼神中漏出一絲冷峻的光,旋即又柔和了下來,說:“應該不會那么壞吧……”頓了頓,又說:“即使有這樣的心,諒他也沒這個膽?!?p> 李福生說這話,溫柏勵信。曾經風光無兩,在玉城市也有一席之地的老板,誰不是有點來頭的?大家都不說話,只等李福生說下去。
“后來好說歹說,給他免費更換了一副新減震,又給了一餐飯錢,才罷休?!?p> 王家發嘖嘖連聲,咂嘴咂舌說:“這么難搞!”
“嗨,你冇知!當捧菩薩咁捧佢??!我估計是,他走的山路比較坑洼,又不愛惜,造成的。點講呢,就當破財消災吧,硬啃了這個死貓!”李福生情緒有些激動。
“係嗰,你開門做生意的,被他在那里弄,會影響聲譽?!睖匕貏钍情_商場的,最清楚這是做生意的大忌。
鄧啟先靜靜地聽,不發表意見。他在默默地思量,大家都不容易。為揾兩餐,真係用情又用心,老板也有煩惱,并且煩惱不是用錢就能解決的。
李福生分享的生意瑣事有點沉重,大家一時沒有找到話題,有點冷場。茶壺的水飲完了,鄧啟先又添了一壺水。
“今晚冇使食飯,灌水都飽了?!蓖跫野l看著鄧啟先斟茶,喃喃自語道。
李福生一拍腦袋,說:“哎呀,差點忘了。忙起來,連肚餓都忽略了。大家未食飯,不如去我酒樓吃吧。”
鄧啟先倒不覺得餓,業主的意見書已經搞得他七葷八素,沒心思吃飯。
“去你那里吃飯,又去掉一大半時間,我們還是商量正事吧。”鄧啟先說。
李福生寬慰他說:“再急,也要吃完飯再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樣吧,我打電話叫后廚做好,送來。在這里商量也比較合適。”
“那就最好不過了!”王家發開心地說:“像我這種大老粗,一餐不吃,心里餓得慌,做什么事都不上手?!?p> 解決了溫飽問題,就該討論正事了。鄧啟先拿出業主的意見書,遞給李福生看,說:“看來,我們的合作真是好事多磨?。 ?p> 李福生認真看完意見書,眉毛擰成一團,嘆氣道:“商住一體的就怕這一點,業主難搞。”
“怎樣,李老板有什么好主意沒有?”溫柏勵問道。
“開工沒有回頭箭,難搞也要搞了?!崩罡I鷽]有直接回答,說:“你們有什么想法?”
“安全和油煙這兩點還好辦。我們設計時就做好了住宅和商業分離,有各自的通道。只是商業通道沒有預留電梯井!我想,既然要做高檔的酒店,電梯是少不了的。油煙就排下水道行了?!编噯⑾饶米哉J為思考比較成熟的兩點出來說,其余的就讓他們補充。
“嗯,這樣比較可行?!崩罡I颤c頭贊同?!爸徊贿^,如何搞出一個新的電梯井,需要咨詢一下電梯公司,這方面我也不懂?!?p> “問題是,一樓的鋪位已經賣完,想做也做不了?。 睖匕貏詈苁前脨?。
“早知我們自己要做生意,不賣就好了。”王家發也覺得事情難辦,就卡在了一個點上。
他們說的,鄧啟先已經想過,拋出來,就是想聽到有什么新的點子,能夠點石成金。繞來繞去,繞不過這個死結!也無可奈何。
“我們商量一下停車的問題吧,樓下就是大街,確實沒什么地方停車。若有大的宴席,我們自己就很頭大,不知怎么安排。一樓又是商鋪,業主的車也不少……”眾人一籌莫展時,鄧啟先又提出一個新問題。
李福生青筋暴起,急火攻心,腦門一下下地痛。問題一大堆,沒有一個能讓人滿意的。
“有風油精嗎?”
“怎么樣,感冒了?”鄧啟先從抽屜里摸出一瓶驅風油。
“沒有,年齡大了,一勞神就會腦子痛?!崩罡I呁X門抺風油精邊說。
“你可千萬不能生病,我們還要仰仗你來主持大局啰!”溫柏勵客氣地說。
“哈哈,溫老板真會開玩笑,在座的個個都是玉城市商界的精英。點子比我好比我多,有的是。”
場面上的話說多了,隨便一下,一頂高帽就送了出去。兩人互相吹捧,倒也不覺得突兀。鄧啟先輕松不起來,兀自苦思明天如何回應業主們的訴求,愁眉苦臉的,一直沒有舒展。
幸福酒樓的飯菜送到了,飯盒一打開,引人食欲的菜香味便充溢其間。王家發急忙動手,把飯盒一個個打開,有絲瓜炒瘦肉,梅菜扣肉,清蒸排骨還有炒時蔬。
“來來來……吃飯吃飯,肚子餓做不了事,天塌下來,也要把飯吃了再說?!蓖跫野l把一個飯盒遞到鄧啟先面前。
鄧啟先取出筷子,夾了一口絲瓜炒肉,瘦肉松軟入味,絲瓜又清甜可口,色香味俱佳。
“嗯,你們酒樓的廚師不錯,是有真功夫的?!编噯⑾冗B連點頭贊嘆。吃了幾口飯,又說:“看一個廚師的手藝好不好,就要看他做最普通的菜式,能不能征服你的味蕾?!?p> “咦,睇唔出你對菜品的好壞都有獨到的見解,真係叻!”李福生笑著沖鄧啟先豎起了大拇子。
“他以前在外貿單位做,經常去應酬,做老板后,也是飯局不斷,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我認為他就是好東西吃太多了,轉而喜歡吃家常菜。像我這樣的,幾時都覺得蝦蟹粥就好過瘦肉粥,牛肉炒涼瓜就好過瘦肉炒絲瓜?!?p> 王家發一席話,惹得大家哄然大笑。溫柏勵夾了一塊扣肉放在他的盒里說:“阿發,你也吃了不少好東西哇,若還不夠,把這塊扣肉吃了。”
“溫總,你這是借花獻佛,是粘了李老板的光。若是你買的,十塊我都吃?!蓖跫野l看著飯盒里差不多一厘米厚的扣肉,心里就發怵。雖然有些餓,但是條件好了,王家發的肚子里也從來不缺油水,突然要吞下一大塊扣肉,還是有些難度。
李福生睇出王家發的窘迫,但又不好意思拒絕。寬慰他說:“王老板,試一下我們家的扣肉,肥而不膩,絕對值得?!?p> 王家發用筷子挑了幾下,夾起來,放進嘴里咬了一口,未幾,頻頻點頭稱贊:“果然名不虛傳,肥而不膩,還有一點八角的香味。大家都試試?!彼€建議在座的都嘗嘗。
鄧啟先夾了扣肉放在嘴邊,卻沒有吃。他在回味王家發的話“借花獻佛”,借花獻佛……
“我有辦法了……”鄧啟先激動得“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面上。
李福生也為酒店的事情頭痛,突然聽到鄧啟先激動的喊聲,也來了精神。他放下筷子,看向鄧啟先,期待他的高見。
“我們雖然把一樓的商鋪都賣了,但他們還沒有裝修做生意。我想租幾間,這樣不單電梯井的位置有了,而且一樓大堂的空間也拓展了,裝修后也更加富麗堂皇?!编噯⑾日f出自己的想法,聽起來還不錯,卻有點怪怪的。明明是商鋪的出售方,卻要租回來。
“呵呵,我們真有點折騰……”溫柏勵笑著說。
李福生眼前一亮,撫掌稱嘆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困難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換個角度,自然有辦法?!?p> “也只能這樣了,電梯井,油煙排放都解決了。還有車的停放場地沒解決?!蓖跫野l邊抽飯后煙邊說。
“樓下就是大街,已沒有空地……”溫柏勵咂咂嘴說。
“能不能也去租一個車庫?”李福生問?
溫柏勵搖搖頭,皺著眉說:“我們那里是商業旺地,誰有那么大的地方不做商鋪?再說,在這種地方租那么大的場地,租金也貴得嚇人……”
大家都沉默了,溫柏勵說的有道理?,F在這社會,誰都不笨。三個問題,解決了兩個,也算是成功了,明天交待起來就沒那么麻煩,讓他們再寬限兩天,拖一拖先。鄧啟先想先放一放,思慮了一個下午,需要清空一下自己。
李福生是個急性子,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敢想敢干的實干派,最受不了就是婆婆媽媽,猶豫不決。到了知天命之年,人柔和了,但骨子里面的東西依然未變。他慢條斯理地點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吞到肺里,長長地吐出。
“車庫租不了,租塊空地總可以吧?”
“咦……這個想法不錯哦!在我們樓盤邊上不是就有一塊嗎?若不是想競拍市一中那邊的地,我們前年就想買下來了。”王家發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那就這么辦吧!明天就落實?!编噯⑾扔X得可行,當即下定決心干。
“租地的事情,我和阿發搞定。”溫柏勵緊接著補一槌。
“那我就找商鋪的業主洽談租用事宜?!编噯⑾日f。
勞心費神,終于告一段落。心至苦,事至盛,至理名言啊。鄧啟先額手稱慶,長舒一口氣,癱在辦公椅上。還有事沒做,稍作休息,又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李娜,吩咐她按照今晚商量的結果,明天打印一份答業主書。
李娜聽完鄧啟先的布置,對鄧啟先拼命三郎的工作態度很是崇拜,關切地問:“經理吃飯了嗎?要不要我打包快餐送過去?”
“吃了,忙你的吧?!编噯⑾群鋈恍睦锖芨屑?,好像茵茵都沒打電話過來叫他吃飯,反而是她關心自己的飲食,語氣也軟了三分。
“哦,是老板娘送飯給你了嗎?”
不合時宜的追問,恰好刺到了鄧啟先的內心。他很愛茵茵,那么拼命,也是為了讓她過得幸福,不受委屈,而她卻忽略了他!
“真多事,忙你的去吧?!编噯⑾嚷詭ж焸涞恼Z氣,說完便掛了電話。電話是掛了,心里卻多了一根刺。茵茵怎么啦,以前遲點回家吃飯,電話都追個不停。
男人都是健忘的,除了工作,好像沒有什么事能讓他念念不忘。鄧啟先也是這樣,忘記了經常出去應酬,已讓茵茵習以為常。今晚沒有外出,才猛然覺得茵茵怎么不關心自己了!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牽掛著茵茵,無心再和股東們嘮嗑,想立刻回去逗逗喜兒,和老婆聊幾句。
鄧啟先看了一下手表,說:“呦,快九點了,不和你們吹了,回家休息,明天還要面對那一群業主呢!”
“才八點多,平時去應酬哪晚有這么早回家的?”王家發意猶未盡,難得大家這么齊,聊聊天,多交流,對合作也有好處。再者,回家那么早也不知干什么。他已經年過不惑,喜歡和朋友聚,沒有了鄧啟先這種喜歡黏著老婆的想法。
若是平時,鄧啟先也會順朋友意。今晚忽然很想念茵茵,忙了一天,就想回家陪陪她們。他也很久沒陪家人了!
“今天有點累,先回去,你們繼續?!编噯⑾日酒鹕恚瑘桃庖?。
“要回去就回吧,這段時間都比較忙,回去陪陪孩子老婆。”溫柏勵就是通透。
李福生也笑了,說:“我們當中,最年輕就是鄧經理。是要黏一下老婆的。”
都是過來人,大家都明白,鄧啟先被他們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拿了鑰匙,揮揮手告辭。身后傳來的嬉笑聲,讓他既害羞,又有點興奮,更加心急回家陪老婆孩子。
霓虹燈下的夜色,朦朧而迷幻。汽車滑過商鋪鱗次櫛比的街道,燈光下,人影幢幢,濃濃的生活味。鄧啟先急踩油門,向家里奔去。他邊開車邊想,茵茵在干什么呢?今晚學校不用值班吧,喜兒應該洗完澡了吧。
鄧啟先急沖沖趕回家,泊好車,一路狂奔。今晚回得早,大家在干什么呢?鄧啟先激動得開門的手微微顫抖。意料之中的安靜,陳叔已經睡下,客廳的燈還開著,茵茵不在外面。鄧啟先換了鞋,喜滋滋地往臥室走。
房間關了大燈,床頭燈還亮著。橘黃色的燈光,溫馨祥和。喜兒已經睡著,茵茵坐在電腦前,“噼噼啪啪”的鍵盤聲,讓鄧啟先覺得很陌生。他輕輕地來到她的身后,說:“什么時候打字這么熟練了?”
茵茵顯然被鄧啟先嚇了一跳,急忙把QQ的對話框關掉,回過頭來問:“今晚怎么這么早,不出去應酬嗎?”
鄧啟先有些不高興,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說:“公司有些事要忙,不出去了……”頓了頓,瞥了一眼電腦說:“什么時候學人家上網聊Q了?”
茵茵把放鍵盤的抽屜推進去,挨著鄧啟先坐下,說:“無聊,上網玩一下?!?p> “無聊,我在外面做生做死,你倒好,在家里覺得無聊!無聊就到我公司來,幫我分擔一下。”
“好啊,我正煩晚上沒有事干。對著個七老八十的老人,整天不是抽煙就是看電視,又不講究衛生,煙筒水濺得到處都是。喜兒睡覺后,上下網又被你說?!毕氩坏揭鹨饝媚敲锤纱?,好像還很委屈。
鄧啟先的語氣緩了下來,握住茵茵的手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喜兒睡了,你會陪在他的身邊看書?!?p> “你以前也不是經常去應酬??!”茵茵語氣有些激動,臉露悲慽之色。
“我這不是為了工作嗎?要上下打點,搞好關系才行?!?p> “工作工作,你的心里只有工作,還有我們母子嗎?”
“我怎么就心里沒你們了,我這么辛苦,不就是為了讓你們過得更幸福嗎?”鄧啟先為自己辯解,他也覺得委屈。
“倘若為了賺錢,而天天喝到三更半夜,我情愿你是一介平民,這樣,喜兒的童年還有完整的回憶。我也不必夜夜為你亮著燈!”茵茵越說越激動,悲慽之色更甚。
鄧啟先心中一顫,發現自己真的很久沒有陪過她們了!他輕摟茵茵入懷,手撫她秀發,說:“聽我說,以后少點聊Q?!?p> 茵茵伏在他肩上,輕輕抽泣。鄧啟先更覺內疚,輕輕拍打她的后背,說:“人生就是一條沒有返程的單行線,只能向前走……”
本來是充滿遐想的早歸,想不到是一場揪心的爭執。鄧啟先的情緒一落千丈,對茵茵又愛又憐,哄了好久,才把她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