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安安靜靜的看著溫月悠,她雖入祠堂多年卻也并非利爪彌消,這丫頭說起話來犀利的很,言語之間把兩人的利益倒是合于一處,可惜,
“你說得不無道理,但是你須明白你的身份,以及你想對付的人的身份。”
話語中的深意讓溫月悠心驚。到底是在這深宅大院里度過幾十年的人,盡管她再三小心,可這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她討的是那三位的錯。
老夫人看著溫月悠,又繼續(xù),
“我知曉身處高位的人做事也并非面面相通,但你要知道,大夫人是御史大夫之女,她和蘇青的婚事是皇上的旨意,更是兩人共同求來的。縱然后來蘇青中間一時變心,可一個是王侯將相,一個來歷不明且有潛在危險。”
老夫人語氣愈加和緩,
“你應(yīng)該曉得作為相府中的長輩,我會如何選擇。”
“可老夫人,縱著不代表事事縱著,退一步是海闊天空,退無數(shù)步可就是前后夾擊了。”
沉著眸子,溫月悠眼角微微上揚,仔細著語氣,
“身份平等的條件下,彼此的退讓不也應(yīng)該是同等的嗎?”
老夫人平靜的面具終于開始龜裂,站起身來,宋嬤嬤連忙扶著,一步一步走近溫月悠,平視著眼睛,
“蘇青已然對青蘋滿懷歉意,你要如何同等?”
垂著眸子,宛如挖自己的傷疤般,溫月悠隱忍著,
“老夫人不知,我母親于三年前已經(jīng)去世。”
真可笑,好歹是右相唯一的侍妾,可她走時這府中除了右相,又有誰在乎?
蘇老夫人愣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雖搬進這祠堂不問府中之事,但大事兒還是需要匯報給她的。
這青蘋竟是將事情壓了下去?
心中隱隱怒氣上涌,她雖將主母大權(quán)全權(quán)交給青蘋,卻指著她公平處事,肅清蘇府。
不曾想她為一己私情,連規(guī)矩都不顧了?
頭皮隱隱作痛,老夫人轉(zhuǎn)過身,閉上眼,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抿緊嘴唇,溫月悠眼中似是還有不甘,卻又深知不能再繼續(xù)說下去了,福了福身,轉(zhuǎn)身帶著息兒離去。
腳步聲越走越輕,終不可聞。
待到只剩兩人,老夫人終于睜開眼睛,面色難看,
“元兒,你說這青蘋如今怎成了這副樣子?”
宋嬤嬤搖搖頭,這些年隨著老夫人隱居于此,她也未曾想到棠棣已然不在人世。
更重要的是,棠棣身為侍妾,她死后沒人通報老夫人,而老夫人居然也不知曉——因為在這祠堂里,沒有棠棣。
大夫人沒讓棠棣的靈牌上祠堂。
老夫人望著窗外跌跌撞撞長到比院墻還高的竹林,恍惚間又回到初見青蘋的時光,
那時御史大夫嫡女初到府中做客,雖因膽怯有些拘謹(jǐn),但眼底的機靈和善意是騙不了人的。
如今也被這大染缸給浸了。
“我當(dāng)初本極為贊賞兩家結(jié)合,咱們兩家政見相合,又都是太子那邊兒的,皇上也有意擴張?zhí)訖?quán)勢。不料中間出了個棠棣,兩家隔閡暗生,朝堂之上御史大夫也隱隱與蘇青作對,但終究只是在小事上擠兌。我原本就對青蘋心懷歉意,經(jīng)棠棣一事更是直接進了祠堂,想著總該撫慰了她幾分,如今竟是這般局面。”
宋嬤嬤隨著嘆口氣,
“到底大夫人對著相爺用情至深,此舉也確實小家子氣了些。”
搖搖頭,老夫人眼中思慮頗多,
“蘇青對青蘋的保護委實過了界,這些年來朝堂之事不曾說與過妻子,后宅之事也派曾管家一一照料,儼然當(dāng)初蘇軒的作風(fēng)。可如今不比從前,娶青蘋卻不能分擔(dān)府中枷鎖,遲早是要出事的。”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聲叫喊,
“宋嬤嬤,宋嬤嬤!”
宋元這才發(fā)覺,已是到了晚飯時分,往常早該去門口等著了,今日特殊倒是忘記了。
她匆匆忙忙走去了祠堂門口。
天色暗得比往常早些,黑沉沉的云朵壓著祠堂,似要來一場暴風(fēng)雨般的侵襲。
爐子里的火光明明滅滅,室內(nèi)熱氣散了許多,蘇老夫人只覺腿上又開始隱隱酸痛,皺起眉頭,小心移著腿,終于坐到了椅子上。
揉捏著小腿,蘇老夫人心事重重,她如今已七十,活不了幾年了,她不想到地底下去見蘇軒時,告訴他她給府里留下了個爛攤子。
遠處元兒的身影漸漸清晰,蘇老夫人喃喃自語,
“老伴兒,你說我該怎么做呢?”
……
這邊溫月悠拉著息兒提心吊膽的走過濕滑的青石板,忍著饑寒交迫的窘態(tài),終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府里燈火又開始肆虐,張揚著紅光點亮角落。
讓息兒趕緊去廚房領(lǐng)吃食回來,溫月悠拖著病體僵硬地堅持著一步一腳印——此時此刻她真的有一種一口氣不走完她就要躺在地上的沖動。
“啪啪啪!!”
這是什么聲音?
溫月悠努力辨別聲音的來源,這聽著像是斧頭與硬邦邦的東西互相敲擊的尖銳噪聲。
這里已經(jīng)臨近偏院,沒人來的地方……難道…溫月悠艱難行進著,終于瞧見了——果然,偏院隔壁在大刀弄斧建小廚房。
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溫月悠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一陣刺痛,太陽穴那里突突地——這蘇彤姝怎如此賣力?
抬頭看看烏黑的天,又瞧瞧隔壁院燈火閃爍,感受著體內(nèi)陣陣發(fā)虛,溫月悠咬著牙挪到隔壁門口,叫了管事兒的,
“你們能不能明天白天再動工?”
管事兒的十分無辜,
“三小姐,我也沒有法子,白天他們都要服侍主子外加跑腿,只有晚上才能有空,最近府里遣走了不少人,人手不夠,又偏偏趕上忙季,只好出此下策。”
溫月悠耐心勸解,
“我不急,你們不能等忙季過后再建嗎?”
管事兒的臉更苦著了,
“三小姐,這大小姐發(fā)話了,咱們得快點兒完工,不得有誤。您也別為難我們這群下人了。”
長長呼了口氣,溫月悠只覺腦子突突地愈發(fā)厲害,
“那你們晚上都不休息的?”
管事兒的這才回過臉色,
“休息,肯定要休息的。咱們只干到亥時,到時就停了。”
點點頭,溫月悠也沒甚精力再應(yīng)付,轉(zhuǎn)過身挪著腿走進自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