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啟牘迎來了啟初元年初雪,長街小巷覆上白衣,偶有蔥綠破除壁障,別有滋味。
偏院地處右相府西南角,種植的都是一些長青樹,不如蘭院的小花園,此時此刻江梅花蕊已生,頂著料峭寒風一樹淡粉添了幾抹溫熱。
溫月悠同兩位姐姐坐在房中談心,說是談心,不過是聽著誰誰今兒得了什么物件、明兒要上哪家參加拜花宴、穿什么衣裳——總歸是與現(xiàn)在的她是無緣的。
距離被蘇相掐著脖子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幾日,脖子上的傷痕未消,但已能說些話,只是有些沙啞。溫月悠圍高脖頸遮住傷痕,免得被發(fā)現(xiàn)說不清,至于這沙啞聲音,她寡淡著臉。
無人會關心的,說不定還會暗地里咒她早點去死。
靜下心神,溫月悠裹緊了外袍專心致志地看著窗外的雪花,江南氣候溫暖,很少會有這么大的白雪,從前爹爹因為商人的身份總是要四處查驗,有時就會來北方。爹爹說,北方的雪就像頭猛獸,一旦開下就如同打開了閘門,輕易停不得,如今她可算見識了。
比起江梅,她更喜歡這種一望無際的雪白。天地遼闊,人就無比渺小,就更能自省。
一陣寒風襲來,溫月悠只覺臉上的面皮都是干澀的,忍不住抬起手熨燙一下。蘇伊笙正與蘇彤姝聊起明日該穿什么去參加長公主府的拜花宴,看著她的樣子,冷嘲了一句,溫月悠沒理會。
蘇伊笙也罕見地沒發(fā)怒。
瑞雪兆豐年,大梁有一習俗,初雪時必舉辦拜花宴,說是上天會賜下雙倍的福分。溫月悠搖搖頭,她跟著溫從員在錢里面打混慣了,倒并不怎么信這些。
這無知覺的動作叫蘇彤姝瞧見了,以為是有什么不妥,
“攸安,你是對我們的穿著有什么真見嗎?”
溫月悠擺擺手,淡笑著道,
“我哪有什么真見?府外之事我一概不清,就算有心我也無力啊。”
蘇彤姝溫雅一笑,不再理會溫月悠,轉而又和蘇伊笙商量去了。
蘇伊笙撇起嘴角,心中道這人還算有自知之明,蘇攸安要是真敢說什么“真見”,她非得讓她知道什么是“真賤”!
眼睛暼到蘇伊笙的臉色,溫月悠深深無語。這兩位大小姐分明不喜歡她在身側,還非要一大早叫人傳話到偏院,說是許久未聚,趁著好時節(jié)聚一聚。
來這兒坐了得有小半天了,凈聽她倆在那麻雀啄米似的不停。不過有一點挺好,吃食備的足,那一點沒吃早飯就從被窩里爬出來的郁氣消散了不少。
宴會瑣事聊得差不多,蘇伊笙終于有閑心來整治“自家”小妹。
她看著桌子上的糕點幾乎沒了一半,嘴角抽搐了幾下,不愧是不懂規(guī)矩的丫頭,要知道這種小聚會上糕點通常都是擺設,一頓談話下來都不一定會吃。她可到好,吃得不亦樂乎,也不知道姝兒為何非要讓她來,明明也插不上話。
“你可真能吃。”
聽著這陰陽怪氣的一句,溫月悠的視線也從窗外移了回來——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吃了這么多。
“攸安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飯,故而用的略微多了些。”
“這些點心小妹愛吃是好事兒,小天,來,把這些點心裝到食盒里給攸安帶回去。”
蘇彤姝慣會做人,喚了侍女來讓其拎著食盒跟著溫月悠回偏院。
還真是會趕人。
溫月悠坐在一旁跟旁觀者一般漠然看著蘇彤姝的一言一語。
這一個半天,統(tǒng)共她的話也沒幾句,怎么,叫她來就是為了讓她看看她們準備如何艷壓群芳?
回去的路上崎嶇難行,大雪看著美,走在路上的陷入感卻是讓人十分難受。
“攸安!”
才與顧行遠分別下早朝回府的蘇青正巧遇見了蘇攸安,他正要去偏院和她說些事情,這下倒是巧了。
溫月悠身體一僵……這是專門來興師問罪的?通往偏院路可就這一條。
僵硬轉過身,她行了禮,聲音幾不可聞,
“父親。”
蘇青聽著這沙啞聲音,一時也是有些尷尬,他咳嗽一聲,
“你也在,正好,我找你有些事情,隨我來吧。”
溫月悠淺淺地搖搖頭,音調(diào)比方才大了些,
“父親有話就在這里說吧,攸安不能耽誤您的寶貴時間。”
大庭廣眾之下,右相總不至于明目張膽地拷問。
蘇青狀似無意地看了看溫月悠身后的小天,語氣頗有身為一家之主的沉靜,
“一周后的拜花宴,你準備準備,隨你兩位姐姐一道兒,別失了禮。”
溫月悠聽了,第一反應居然是,
“拜花宴不是明日嗎?”
意外地看了眼溫月悠,蘇青解釋著,
“原本是這樣的,可是長公主那兒出了些問題,拜花宴臨時被延后一周。”
點點頭,溫月悠突然抬起頭,
“父親你讓我出去參加拜花宴?”
這右相的脾性怎么一日一日的,這才幾天,難道是所謂的補償?
蘇青點點頭,溫月悠卻是疑惑,
“那我以何身份去?”
說著低下頭,
“聽說我不能出府的。”
蘇青看著攸安低迷的樣子,心中百般滋味,他有些復雜的說道,
“沒關系,從今以后你可以出府了,家宴也可以參加,沒人限著你了。至于身份,你無須擔心。”
說完蘇青就轉頭離開了,留溫月悠一人在原地凌亂。
自從醒來,這事情可真是越來越戲劇化了。原以為蘇攸安無依無靠,母家低微。
如今母家似乎藏著秘密,父親也不似息兒說得那般絕情。
望著被積雪重重覆蓋的桂樹,溫月悠第一次打從心底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判斷。
要不是息兒一直都那么照顧自己,她都要懷疑自己的侍女被掉包了。
深呼一口氣,嗓子仍有些刺痛,溫月悠心情有些紛亂,讓明顯心不在焉的小天把食盒交給自己,告訴她不用送了。
看她那樣子也是不想跟著自己去偏院了。
拎著盒子,溫月悠一路心事重重。
難不成伴著自己重生,也改變了歷史軌跡不成?
可是按照前世的記憶,這右相府……溫月悠心一緊……真是安逸的日子過得久了。
坐在窗邊,溫月悠神色凝重。
她沒記錯的話,這次拜花宴就是天子震怒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