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潭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彩英聽到屋內的響動,急忙掌了燈,“姑娘,您又做噩夢了?”
微弱的燭火靠近,漸漸映襯著趙潭半張驚懼的臉。
她用力睜著一雙眼睛,目光卻有些呆滯。
看起來像是丟了七魂六魄。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姑娘,您不要嚇奴婢......”彩英見狀心頭一慌,“奴婢這兒就去找劉媽媽。”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
“不要去!”
彩英一愣,回過頭看到趙潭那張素麗的臉上還殘余著幾分慌亂。
可她的聲音卻是帶著一絲堅決,“不能驚動劉媽媽。”
彩英聞聲心稍安,再一想到這提醒她的話,驀地驚愣住了。
是她一時心急才會亂了分寸。
劉媽媽和主院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怎會盼著姑娘好?
若是劉媽媽稟了老太太,說不得會給姑娘安個什么病癥。
那時再想要出這院子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彩英穩住心神,問:“姑娘,您怎么樣了?”
“好多了。”趙潭這時已經鎮定下來。
忽然“吱呀”一聲,一陣寒風從檻窗灌了進來,彩英急忙取來外衣給趙潭披上。
這間屋子已經荒廢好些年,到處破破爛爛,姑娘卻被老太太安頓在此。
沒有手爐、炭火,就這么硬生生扛著,明明是嫡出的小姐,卻受這樣的苛待。
眼見姑娘一天天消瘦下去,又被夢魘纏身,彩英眼眶一紅就要落下淚來。
“你別擔心,天無絕人之路。”
正傷心難過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忽而響起,襯的四周更為沉靜,卻令彩英的心莫名一振。
彩英怔了怔,朝趙潭望去。
姑娘那雙烏黑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一份堅毅、一份確定,少了從前的憂慮和愁悶,像是安撫她的心,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不管怎樣彩英看到這樣的趙潭忽然心中就多了幾分期許,幾分安定。
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
“姑娘說的對,天無絕人之路。”
她咬了咬牙,攥緊掌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天這么冷,姑娘早些歇息吧。”
趙潭“嗯”了一聲,躺下重新睡好。
幫她捏好被角,彩英輕輕放下帳子,吹熄燭火,正要退出去,屋外霎時傳來一陣響動。
趙潭沉眸對彩英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彩英無聲點點頭,放下燭燈,輕手輕腳往外走。
沒走幾步,門簾處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
彩英急忙捂著嘴裝作被嚇了一跳。
“三更半夜不睡,瞎折騰什么!”
劉媽媽不悅的聲音傳來。
雖然看不清她的神色,彩英卻感受到黑暗里一股怒氣朝她壓來。
“媽媽莫要動氣。”不等劉媽媽說話,彩英就上前挽了她的手。
劉媽媽被帶著往外走,眉頭卻皺了起來,回頭往帳子里瞧。
床上沒有動靜。
彩英看在眼里,低聲對劉媽媽道:“奴婢方才聽見檻窗外有什么響動,就掌了燈去看......”
聽這話神神秘秘,劉媽媽眼角一提,朝她看來,彩英神情未變,她在房門口站定。
“奴婢守了好些時候,總算又聽到了動靜......”彩英笑了笑道,“原來是只野貓躲在房檐下,媽媽是不是也覺得很奇怪,怎么會有野貓跑進宅子里,不知門房那邊又沒有留意到......“
聽她竟說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劉媽媽眉眼一低,臉上露出不悅,正要發作就聽到恭恭敬敬的聲音傳來:“今晚吵到媽媽歇息了,明天奴婢早起給媽媽做桂花糖蒸栗粉糕,當作賠罪,還望媽媽饒恕。”
彩英乖巧溫順的模樣令劉媽媽頓時沾沾得意,再聽說要做桂花糖蒸栗粉糕給她,就隱隱期待了起來。三房老爺最喜栗粉糕,老太太嘗過一次,贊不絕口。
劉媽媽忍不住舔了下唇,竟然覺得有些餓了。
“可有吵到三小姐?”劉媽媽輕咳一聲,端起架子問。
彩英連忙搖搖腦袋,“奴婢自是不敢吵到姑娘。”
“那是最好。”若是被她知道這主仆二人在弄什么幺蛾子,有得她們好受。
“這事就這么揭過,不要有下次。”劉媽媽嚴厲地警告,然后理了理衣襟,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彩英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
她深吸一口氣,回到屋里,隔著簾子往里看了看。
姑娘說:天無絕人之路。這話令她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心安和堅強。
姑娘向來有主意,只是性子執拗寧折不彎才會受挫。
只要想得明白看得通透,總歸會到頭的。
彩英不再胡思亂想,在簾子一旁的地鋪合衣睡下。
......
趙潭聽著外間沒有了聲響,掀開帳子一角。
就著稀薄的月光她環顧這間破陋的屋子,有一張墊了腳的四方桌子,兩把搖搖欲倒的長凳,檻窗邊的角落堆放著一個箱攏,里面裝著她的衣物,整個屋子除了這張架子床,沒有一件像樣的物什。
可就是這樣粗陋寒酸的破屋,卻是她出閣前最后生活的地方。
刺骨的寒風從破陋的檻窗刮進來,灰白的帳子一下掀了起來。
趙潭躺回去,抿著唇將自己裹得嚴絲合縫。
這些天她不僅多了前世的記憶,年幼時的一樁樁、一件件事也清晰的盤踞在她腦海中。
這一年是乾興三十年,是她及笄的一年。
也是這一年她失去了疼愛自己的母親。
趙潭眼角酸脹,心頭一陣壓抑。
母親這個時候正因為郭姨娘的誣陷,而被父親罰到寧鄉族里的祠堂悔過。
她一氣之下找父親理論,父親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也將她罰到族里受教。
父親是妾室何姨娘所生,并非祖母袁老太太的親生骨肉。
袁老太太向來痛恨他們三房,父親明明知道卻仍然罰她們娘倆來族里,趙潭的心不可謂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