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瑨瑜心里頭想著鄴楚氏的話,步伐緩慢起來,輕蹙眉,腦子里第一次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懷疑,不知去向,往常這種時候那家伙都會把她拉起來,出去放肆玩一回,回來懷昭總會委屈地看著她,控訴她留他一個人在宮里,一想到這就心煩意亂得緊。
已是丑時二刻,月色出奇的美麗,銀輝灑滿濂城,她獨步走在街上,沒有目的地向前走著,她向來怕冷,這會兒穿得單薄,手里頭也沒個湯婆子,凍的嘴唇發紫也沒有回去的念頭。
抬頭看了眼附近,只前頭有一明燈,細看原來是一人從個大院里頭出來了,那人察覺了她的存在,疑惑地看著她,她輕瞇眼,看清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子,抿了抿唇,抬腳繼續向前走。
“姑娘這時候來這做什么?聽戲可還沒開門呢?”
她剛要走過大院,就被那男子問住了腳。
鄴瑨瑜一聽這話愣了神了,這男子剛才好像說聽戲?什么聽戲?她怎么跑戲園子來了?
她問道:“這是哪家戲園子?”
“這兒是梨春園?!?p> “梨春園?”
鄴瑨瑜這才看到大院上的牌匾——梨春園。
這男子約十七八歲,身著青袍,長相不錯,不同于懷昭的謫仙面容,安蘊那般清冷清俊,也不似姓晏的俊朗英氣,是一種清秀到極致的美,但不清湯寡水,細眼彎眉,與他如幽蘭般的氣質結合讓人無法忽略,細看還有兩分眼熟,濂城何時有了這般人物?聲音相比同齡男子尖細了些,有種吳儂軟語的味道,想來應是這一路上聽到的……
“公子可是楚先生?”
“外頭冷,還請小姐隨在下入內?!?p> 男子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反倒邀請她進園內,慢悠悠地推開門,彎腰伸手,鄴瑨瑜瞧了他一眼,他禮貌地笑著,思量兩分,踏門而入。
跟著男子進了一屋,應是男子單獨的小院,不大但布置很簡潔雅致。
“姑娘請坐?!?p> “多謝公子?!?p> 男子用余光瞧她動作,好似步步生蓮,裊娜娉婷,一步一步好像要走近人心里。
“姑娘可是從京城來的?”
這姑娘樣貌不俗,氣質不凡,行為舉止好似精心計算過的,剛才瞧她走路分花拂柳的,頭上的步搖珠釵晃動也不見碰撞出聲,穿著單薄,細看衣裙竟是蜀錦制成的,衣裙上的牡丹更是用金線勾了邊,男子不禁有些咋舌,這般金貴的人這小小的濂城可沒有,鄴將軍前陣子舉家回江南,想來這位應是那剛下京城的洛陽郡主。
他心里想著,走到旁邊煮著茶。
“先生這話什么意思?”
鄴瑨瑜見他一張口就猜到她是打京城來,眼睛輕瞇,內心百般猜測,暗處幾人也緊繃著,隨時準備進攻。
而男子不慌不忙給她倒了杯茶,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微拱手行了一禮,鄴瑨瑜雖覺奇怪,但也連忙起身回了一禮。
“在下楚侑見過洛陽郡主,久仰郡主大名?!?p> 鄴瑨瑜聞言,瞳孔一縮,站直身笑著看著他,只喚了他一聲,“楚先生?”
原想看看這楚先生是怎么回事兒,沒想到被識破了身份。
不等她問,楚侑給自己倒了杯茶,接著解釋:“金絲牡丹丹罽蜀錦裙,年紀不大樣貌卻是不曾見過的絕色,除了名滿京城的鄴小姐,在下想不到還能有誰了?”
蜀錦少有,每年的蜀錦全部上供京城,丹罽蜀錦是大齊一百一十九年研制出的,當時鄴凜平定邊疆歸京,這第一批丹罽蜀錦剛好到了,就被鄴凜盡數討了給鄴瑨瑜制襁褓,當時皇帝就下旨,此后每年的丹罽蜀錦盡數上供,絲毫不許留,不必經過皇宮,直接送往將軍府,能一眼認出蜀錦的必是富貴人家,沒想到這個唱旦角的先生也認識。
冷風吹進來,她蜷了蜷手指,問道:“先生還認識蜀錦?”
“來來往往的客人那么多,多少見過幾次。”
楚侑看著她笑著回答,還遞過來個湯婆子,鄴瑨瑜也不客氣,接過偏頭看他問道。
“聽說楚先生唱青衣一絕?”
“不過爾爾,鄴小姐謬贊了?!?p> 她把湯婆子放在桌上,端起桌上的茶,茶還冒著熱氣,一手端底,一手壓蓋扶杯,輕抿一口,先潤了潤唇,再淺飲小口,不理會他的自謙。
“不知楚先生近日何時登臺,我可否有這個榮幸能見識一番?”
“鄴小姐抬舉在下了?!?p> 楚侑謙虛拱手,鄴瑨瑜笑笑不當真,果然楚侑繼道:“明日午時便有一場,鄴小姐若愿意,那就來給在下捧捧場。”
鄴瑨瑜抿了兩口熱茶,臉色紅潤不少,比起剛才凍的嘴唇發白,現在倒是多了兩分氣色,更顯傾城貌。
“這茶不錯,口感醇厚,回味清甜,香氣馥郁?!?p> “鄴小姐若是喜歡,在下就贈些給鄴小姐?!?p> “多謝楚先生,只是我不常喝茶,辜負了楚先生這番美意。”
兩人都虛偽得很,從頭到尾嘴角都掛著笑,笑意卻不及眼底,他們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今兒是上巳節,濂城的年輕人都會郊外游春,聽說還有什么詩詞會,行酒令,不知道鄴小姐可會去?”
鄴瑨瑜低頭把玩著腰間的玉佩,楚侑這一問她立即就抬起頭看他:“上巳節?我鮮少來濂城,既然碰到了,那就沒有不去的道理,楚先生會去吧?”
楚侑搖搖頭:“不清楚,還得看天亮之后有沒有空閑時間,若是沒有,在下也就不去湊這份熱鬧了,既然鄴小姐想去,那在下等會兒拿張請柬給鄴小姐?!?p> 鄴瑨瑜不解問道:“請柬?去郊外還要請柬?”
“上巳節不需要請柬,但詩詞會和行酒令都是城主家的小姐舉辦的,請柬這濂城每家每戶都發了?!?p> 鄴瑨瑜點點頭喝了口茶突然問了句話,說完才看向他。
“楚先生何時下的京城?”
“京城?鄴小姐怎么這么說?”
她突然蹦出個問題,楚侑微挑眉,鄴瑨瑜把茶杯放下,移開視線,重新拿起湯婆子,笑而不語。
楚侑卻是笑不出來了,恰好窗外飛過一只白鴿,停在窗沿上,鄴瑨瑜眼尖瞅見了鴿子腿有些不對,這只鴿子的毛發很柔順,唯有那處亂了,好像綁了什么。
楚侑站起身作了個輯,不好意思說道:“在下突然有些急事要處理,鄴小姐可要看看這戲院?在下找個丫頭帶您逛逛吧?”
話一說完就想往外走,還打開了門,風嗚嗚吹進來。
她冷得縮了縮手,笑著搖搖頭,看著門外的天,“算了吧,楚先生不用擔心我,瞧天也快亮了,我該回去了。”
“那在下派人送鄴小姐回去。”
楚侑跟著看了看天,大概寅時一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即可。”
多次拒絕,楚侑也不強求,“今日實在是有急事要處理,還請鄴小姐諒解?!?p> “無事?!?p> “來人,給鄴小姐拿件披風。”
楚侑大概是看到了她的小動作,朝外喊人。
鄴瑨瑜連忙擺手拒絕,這哪里使得?披風事小,若是被那小氣鬼知道了,指不定得鬧什么脾氣。
鄴瑨瑜想到這倒露出了兩分真切的笑意,鼻頭微紅,這一笑就好似驅走了寒氣,也不覺冷了。
楚侑見此晃了晃神,醒神后就說要親自把她送出門外,鄴瑨瑜不好拒絕,只好答應,楚侑遞了她張上巳節的請柬,將她送出門外,直到看不到背影才急急忙忙回房。
“何事?”
“啟稟主子,這是上頭的最新情況?!?p> 楚侑一回房就見一個著便衣的成年男子單膝跪在地上,手里還舉著一封信。
“哦?”
楚侑接過那封信,打開細細掃了一遍,看完不僅感概道:“洛陽郡主不愧天機閣給出的天之嬌女一說,石破天驚的樣貌,早聽聞她才藝不斐,可惜沒能見識到,不過今兒上巳節,詩詞會和行酒令她定不會放過,我定要騰出時間好好領略一番。”
便衣男子連忙稱是,楚侑看著湯婆子笑道:“沒想到鄴小姐如此怕寒,還好你提前跟我說了,這才讓人灌了湯婆子,你急急忙忙的,可不只是這些事兒吧?”
便衣男子等他說完繼續稟報。
“主子,鄴府的人暫住云端,不日啟程,老夫人自此長留凝城鄴家,其他人回俐城。”
“凝城鄴家?”
楚侑愣了一下,凝城就在俐城邊上,老夫人去那是肯定的,怎么還長住了?
“鄴老爺去年舉家遷了府,在凝城。”
“鄴老爺?可是鄴二叔?”
“是?!?p> 鄴將軍行軍,鄴二叔做官,后來行商,前兩年在俐城闖出了名堂,沒想到現在跑到凝城去了。
“不愧是鄴二叔,向來奢靡,這什么時刻了還有精力遷府?”
楚侑嗤笑一聲,底下的男子低著頭不敢說話。
這兩年少雨,百姓少有收成,文武百官不敢做出頭鳥,雖依舊不改鋪張浪費,但也是關了大門窩府里頭,不像鄴二叔這般大膽,直接遷府。
“你可知道鄴老夫人是因何事要去鄴二叔那的?”
楚侑將底下男子扶起,讓坐在一旁,沒聽說老夫人和鄴夫人起了什么矛盾,怎么突然要去鄴二叔那兒了呢?
風吹進來,有些冷,打斷了他的思緒,猛然驚起,這才瞧見窗戶留了口沒關攏。
走到窗戶邊,往外探了兩眼,未覺異樣,這才關上。
而里頭也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