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天大黑
“說吧,你今早還有什么沒說完的。”
鄴瑨瑜一手撐著腦袋,閉著眼睛,疲憊地倚在榻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海東青,海東青極兇,極傲,在她的手下卻溫順乖巧。
阿黑單膝跪在榻下,聞言抬頭錯愕地看鄴瑨瑜,鄴瑨瑜睜開眼對他頷首,他才開口說話。
“今日屬下在城東的破廟里發現了兩個人,衣衫襤褸,行跡詭異,面色如土,瞧樣子,應該是從俐城跑出來的,九成是染了瘟疫,原先探查的時候,人多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了,反而今日屬下獨行發現了這兩人。”
鄴瑨瑜揉了揉額,有些頭疼,但也松了口氣。
“現在人在何處?”
“拿麻袋裝了藏在破廟里,屬下用了迷藥,沒有兩天不會醒的。”
她懶散地起身,“你辦事我放心。”
抱著海東青遞給阿黑,“這事我等下就過去處理,你先帶它出去,我記得我們府里有個成了家的,讓福伯給他些銀票,讓他帶著妻子帶著那兩孩子去洛陽安家,別再回來了,那兩孩子不是鄴家人,沒有道理把他們留在這兒,連累他們。”
阿黑帶著小崽退下之后,鄴瑨瑜拿出荷包,拿了顆糖丸往嘴里塞,整個清醒了不少,她點了香放在桌上,走到屏風后,拉開了那扇窗。
“聽夠了嗎?”
窗外的人一襲白衣,如冠玉的臉沒有遮擋,大方地露出。
鄴瑨瑜輕輕喊他,“懷昭。”
祁懷昭白皙的臉上寫滿了復雜,一雙明眸受傷地望著她。
她拉著他跨進屋里,順帶著關上窗戶。
“夜里涼,你站在外頭吹了那么久,可別染了風寒。”
祁懷昭的手冰涼,鄴瑨瑜恨不得把他塞進被子里,再給他倒杯熱茶才好,雖然她就是這樣做的。
祁懷昭坐在床上,一手握著杯子,一手握住她的手,“你是故意讓我聽見的,對嗎?”
鄴瑨瑜不說話,直勾勾地看著他,他繼續問,“早就聽聞白鶴真人醫術高超,喜愛研究疑難雜癥,所以鄴將軍是去棲霞找白鶴真人了吧?”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沒錯。”
“染了瘟疫的百姓有多少?”
“兩萬余人。”
龐大的數字令人心驚,祁懷昭震驚地看著她。
“父皇知道了嗎?”
鄴瑨瑜沉默了一會兒,并沒有直面回答他的問題,“我來凝城前讓我阿娘寫信送到京城,如今解決的法子應該在路上了。”
她說的輕巧,祁懷昭卻沒有被安撫到,他一句話就讓鄴瑨瑜沉默不語。
“包括對鄴氏的懲處是嗎?”
她垂眸不看他,祁懷昭卻捧著她的臉,非要她看著他。
哪怕是已經很生氣了,祁懷昭還是舍不得吼她,憤怒和委屈被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吐不得。
“你說話!”
聲音抑制不住地大了些,鄴瑨瑜無奈只能看著他,“這兩萬人,還有俐城、凝城、巖城的三城百姓,他們不應該死,我能有什么辦法?”
祁懷昭眼角發紅,聲音有些發顫,“你們想過代價嗎?”
鄴瑨瑜冷靜下來,認真跟他講道理,“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祁懷昭還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突然失了力,身體控制不住地搖晃,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他手撐著床穩定住身體,抬頭看向鄴瑨瑜,艱難地開口,“你先前對我隱瞞,現在又故意暴露,就是為了這一刻吧?”
他說的肯定,鄴瑨瑜站起來撫了撫他的臉,“我太了解你了,不管是為我,為百姓,還是為保鄴氏,你一定會摻和進來,我沒有辦法,只能對你下藥了。”
祁懷昭咬著舌尖,努力地想擺脫藥力的影響,“我乃大齊三皇子,守江山,愛百姓,護忠臣本就是我的責任。”
“鄴氏自開國就是大功臣,就算有罪,陛下總會看在鄴氏百年的忠心上酬情處理,再怎么樣,總能留條命,可你若牽扯進來,就不只是我和你,而是鄴氏,鎮北候冉氏,沈氏三大家族要扶持你拿到儲君之位。”
祁懷昭艱難地搖搖頭,并沒有清醒多少,反而讓眼角噙了淚,“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騙了我?”
“很多。”包括現在。
鄴瑨瑜扶著他躺下,給他蓋好被子,他不甘心地看著她,鄴瑨瑜俯身吻了吻他的眉心。
“抱歉,本不該牽扯你的,但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想見你,我的祁嬌嬌啊,我也想回京吃荔枝,可是我做不到……”
一聲無盡的嘆息,她好不容易才狠下心來快步離開屋內,到了偏房才把阿黑喊出來。
“阿黑。”
鄴瑨瑜拿了出關令牌扔給他。
“你把他和這海東青送到姑蘇沈家,告訴沈老太傅,三殿下自月初到了姑蘇后,就不曾離開沈府。”
“屬下明白。”
阿黑退下后,鄴瑨瑜吹滅了蠟燭,陷在一片黑暗中,坐了良久才起身回主屋。
他們已經離開了,除了床上凌亂的被子,再也看不出祁懷昭來過的痕跡。
海東青也被帶走了,才重逢一日多些就再次分離……
鄴瑨瑜把被子疊起就出門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哪怕在難過,她現在也不能再浪費時間去悲春傷秋,城東的破廟還等著她去處理,俐城也還在等著她。
她剛踏入城東就看到家家戶戶閉緊了門,包括二叔家的大門,從頭走到尾整條街就她帶著幾個人在走動,連打更的都沒有。
城西三教九流皆有之,城南是才子街,而城東住的都是富貴人家,這破廟臟亂,他們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那兩人才得以躲了這么久,也省了她不少事。
她帶著幾人踏入破廟,找了一圈,最后在屋梁上找到了兩個麻袋,麻袋里鼓鼓囊囊的,鄴瑨瑜讓人又用布裹了一層扔在板車上拖到外面。
她拿著油桶一在破廟里頭四處潑,稻草堆上,屋梁上,墻面,包括各個角落。
一個人走進來,鄴瑨瑜把油桶遞給他,兩人一起走出去,拿著水桶給破廟外圈潑上水,臨走之際,她拿出火折子往廟里一扔,熊熊烈火瞬間騰起,火舌往外延伸,又被外面濕潤的土地攔住。
“走吧。”
這兩人真不好處理,不能留在凝城,送到俐城實在費力,鄴瑨瑜嘆了口氣,她也只能把人留在凝城親自看守了,阿爹應該快到了,不知道師父對著瘟疫研究得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