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公無奈甩袖離開,鄴瑨瑜立刻寫信讓人送到晏朝陽手里。
蒲月十二
卯時過半,天微亮
“阿瑜!”
晏朝陽到的時候鄴瑨瑜正站在城墻上眺望遠方,晨起露重,她只著了一身單薄的白袍。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是他剛路過的地方。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站在她身側,并未挨到卻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寒意,他伸手去觸碰鄴瑨瑜的袖子,冷的嚇人。
他連忙把身上的大氅解下,給她披上。
“你一向怕寒,穿這么點也不怕凍著。”
鄴瑨瑜單手攏了攏,依舊看著那個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半天她才緩慢開口,“阿弟,你說為了兩萬余人,至三城百姓于水火之中,我們真的做對了嗎?”
晏朝陽頓了一下,偏頭看她,漂亮的側臉上寫滿了冷漠,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這件事哪有對的做法?其實他是偏向于犧牲兩萬余人的,古往今來,只要出了瘟疫,那就是屠城,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兩萬余人,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陛下怎么說?”
鄴瑨瑜寫給他的信上只說讓他速到凝城,別的就沒了,她并不意外他能猜到是陛下的旨意到了。
她并沒有回復他的話,而是自說自的。
“大齊一百三十二年,鄴氏鼎立卻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從前朝開國起,鄴氏就是權臣,哪怕三十多年前鄴氏沒落過一段時間,但也很快翻了身,你知道為什么嗎?”
晏朝陽啞著嗓子開口,“你說。”
鄴瑨瑜依舊望著俐城的方向,繼續說下去,“因為沒了鄴氏,他江山都坐不穩,大齊四成的商業都姓鄴,朝廷的忠臣幾乎有一大半受過鄴氏恩惠,所以我祖父沒落了數年卻沒人敢動他性命,凌云,天盛進兵,連破數城,一時之間除了鄴氏,大齊竟無人可用。”
說到這她轉頭看向晏朝陽,“你說這樣的大齊,真的離得開鄴氏嗎?”
晏朝陽抿著唇,覺得有些難堪,確切來說他是堅定不移的保皇派,之前他是知道鄴氏對大齊很重要,但從來都不知道大齊已經離不開鄴氏了。
“晏旭堯,你是不是覺得天災人禍避不開,我們盡其所能就夠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鄴瑨瑜,阿瑜后面的話,他可能承擔不起。
到底怎么了?難不成俐城此難還有什么玄機?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俐城真的是瘟疫嗎?”
鄴瑨瑜轉頭與他對視,眼里皆是憐憫。
“確切來說…”
晏朝陽心都提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出。
“是。”
這句是讓他安了心,可鄴瑨瑜眼里的冷漠著實讓他非常不安。
“是不是還有什么話你沒說?”
“若無人作壞,俐城不可能有瘟疫,大災之后,必有大疫,可俐城近年來并未有大旱、大水、大蝗、地震之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大規模戰亂,死后的軍士和百姓被拋尸荒野,大量的尸體被暴曬就會發生瘟疫,可這些年也沒有戰爭,瘟疫到底是從何而來?”
“怎么可能?!”
晏朝陽迅速大聲否認。
鄴瑨瑜冷笑一聲,“此事我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俐城有異,陛下怎么可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把你調來?”
“所以,我只是一個幌子,對嗎?”
“對,一個放松我們警惕的幌子,讓我們相信陛下不知道俐城之事,畢竟陛下那么疼愛你,怎么會讓你來送死?”
晏朝陽的臉唰的一下白了,鄴瑨瑜也顧不得他了。
“祁清斡來俐城之事,你不會不知道,連你都在我這安了眼線,陛下又怎會不知?陛下肯讓祁清斡出來,是為什么?”
晏朝陽抿了抿唇,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他來我這,如此既可以偏移我們的思路,又沒有損失,何樂而不為呢?”
“這些也不足以證明陛下早已知曉俐城之下。”
“俐城縣令在我手里,三天三夜的嚴刑逼供下,他自然沒什么不說的,而這三天,陛下不知派了多少人前來,卻不為救人,只想滅口……”
晏朝陽深深看著她,眼里的復雜幾乎要淹沒了他自己,“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從來俐城第一天起,我心里就有了猜測,后面各種證據證實了我的猜測。”
晏朝陽漂亮的黑眸里滿是悲傷和失落,“所以蠢的只有我一個,是嗎?”
鄴瑨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人怎么還鉆死角了?
“那倒也不至于,不過是處境不同,我知道的比你多些罷了。”
她嘆了口氣,又道:“將鄴氏拔根而起,三百多年來,多少人有這樣的想法?做到的又有誰?兩萬余人可以逼死將軍府,但覆滅不了鄴氏,陛下到底是天真了。”
晏朝陽心中有了猜測,他繼續問道:“陛下的旨意到底是什么?”
“要么即刻屠殺俐城所有人,要么允一年時間,若仍無法控制,三城屠!”
晏朝陽瞬間握緊了拳頭,“你怎么選的?”
鄴瑨瑜輕笑一聲,“鄴氏的罪,豈能以萬數百姓的命來祭?”
晏朝陽沉默了許久,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點,“棲霞離得遠是不錯,但鄴叔不能這么久還未到,鄴叔去哪了?”
鄴瑨瑜看了他一眼,嗯,還算不笨,“我爹走的時候帶了一個染病的,這里什么都沒有,他自然是要配好了藥才能來。”
晏朝陽有些質疑,棲霞的醫術冠絕天下,但古往今來都沒有辦法的瘟疫他真的也能研制出來嗎?
“藥能配好嗎?”
鄴瑨瑜直接搖頭,直白說道:“說實話,難,我師父是醫圣沒錯,但是古往今來多少醫圣?也沒見給出解決辦法呀,只能說盡力而為了。”
晏朝陽有些不甘心,“可這兩萬多號人……”
鄴瑨瑜冷笑一聲,“說句難聽的話,現在是天家要他們死。”
她收起泄露的那絲情緒,悠悠地轉身要離開,“你放心吧,我們不會放棄他們的,更何況這兩萬余人關乎我鄴氏的生存。”
鄴瑨瑜心里默默倒數三個數。
“三……”
“二……”
晏朝陽猶豫了一下,跟上去。
“一!”
鄴瑨瑜猛然轉身往后一揚手,許多粉末飛進晏朝陽的鼻腔,他震驚地看著她,眼前的事物開始模糊,倒下的那一刻,他落入了溫暖的懷抱。
這個久違的懷抱還是那么香……
鄴瑨瑜就這樣坐在地上抱著他,想到了很多原來的事情。
原來她從來不喚晏朝陽的名字,都是叫阿弟,很久以前,兩個人甚至共吃一碗餛飩,共睡一張床,原先這般親密,怎么落得現在這樣了呢?
她突然想到愛是什么?一個人永遠愛著另一個人,沒有理由地愛著,只因為看了Ta一眼,一眼萬年嗎?
如果這樣來說,見色起意是什么?對很多人一眼萬年嗎?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的,可能是某一個時間段他做了你心動的事情,可能是喜歡他的性格,可能是各種原因。
她與晏朝陽互相扶持,朝夕相處,有旁人比不得的情感,安蘊像夜晚的月光,是黑夜里的光,能照進人心……
祁懷昭是什么樣的?所有人把污穢藏起,不讓他看見,觸碰,讓他渾身上下充斥著兩個字——干凈。
這份處于權利中心的干凈有多吸引人啊,那是許多人求而不得的。
他給予所有人溫柔,卻把愛給了她,這份愛就好像是一湖溫熱的水,讓人沉溺在其中,無法也不愿自拔,辜負了這份感情怕是要遭天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