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

　　鄴凜身后率著十數人灰頭土臉背著藥框子回到山谷，他小心翼翼地將框放下，身后的人也放的膽戰心驚。

　　“隨意放著就好，不是什么珍貴的東西?！?p>　　鄴凜身后的人都有些惱怒，這些藥材將軍帶著他們去深山老林挖了半月余才得以數框，這人竟說不珍貴？若是不珍貴，他們何必浪費時間親自去找？

　　聞聲望去，一戴著幕籬的白衫男子徑直走向白鶴真人的門口。

　　鄴凜面色尋常，只是致歉。

　　“我等無用，半月余才尋得這些，還請見諒。”

　　男子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并未多言。

　　棲霞他們待了這么些天，還不曾見過這男子的容貌，只知道是白鶴真人的大徒弟，他剛到棲霞的時候都，全棲霞上下都是錦衣華服，確定他們的身份之后，包括白鶴真人在內全部換上了粗布衣裳，白鶴真人解釋說是為了鍛煉弟子的心性。

　　雖不知男子容貌，但聽聲音像是揉碎的春雪，好似溫暖，實則冰涼刺骨，聲音這樣好聽，人應該不能太丑。

　　“真人，可還需要什么藥材，我去尋來?！?p>　　白鶴真人聞言出來遞給他一張紙，“這上面寫的都要?！?p>　　鄴凜卑謙問道：“不知這些藥材該如何處理？”

　　“放那即可。”

　　白鶴真人留下這一句就轉身回了屋內。

　　屋內鶴發的老人忙碌著，白袍的青年立于窗前往外看去。

　　過了許久，白鶴真人才停下手，回頭看來人，“何事？”

　　“晌午我會出發去俐城?！?p>　　來人一席白袍，轉過身摘下幕籬，站在背光處，鴉黑的長發規矩地束起，一絲不茍，看不清容貌，但身姿頎長如竹，氣質禁欲如冰，單看個影兒都能讓人傾心。

　　老頭看著醫書好似隨意地挑揀藥材，“去那做什么？”

　　男子冷淡回答，“這瘟疫來之不明，我去看看，說不定能看出什么。”

　　老頭聽了忍不住勾起嘴角，“你這話還是留著糊弄其他人吧。”

　　男子不可置否，白鶴真人繼續說道，“去吧，別跟你師妹置氣，小心她以后真奔入他人懷中?！?p>　　男子微蹙眉，嚴肅道，“師父慎言，我對師妹只有兄妹之情?！?p>　　老頭翻了個白眼，繼續手里的動作，嘴里也不停，“對對對，兄妹之情，當年那件事之后她夜夜夢魘發高熱你抱著哄了一個又一個夜晚，她什么都吃不下時你親自下廚學做飯，她說穿著粗布衣裳難受起紅疹，你便偷偷把她的里衣都換成了蜀錦制的，她嫌刀劍槍煞氣太重，你便滿天下尋浮光綾給她當武器，諸如此類，數不勝數，都是你說的兄妹之情？”

　　末了偏頭看了一眼男子的背影。

　　男子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往事隨風散，即便是如此，可我又如何好耽誤師妹呢？更何況她如今已有心悅之人。”

　　白鶴真人嘆了口氣，“你以為是你單方面在付出嗎？你原來用的那些珍貴藥材真以為是棲霞的？那些都是洛陽進貢給你師妹的，要不然我這破地方哪能拿出那么好的東西？原先你們雙向奔赴，我還以為你們會走到最后，沒想到你們這樣都會錯過?！?p>　　男子搖搖頭，“有什么想不到的？師妹年紀小不懂事，難道我也跟著不懂事嗎？我并非師妹良配，倒不如早些斷干凈的好?！?p>　　他說著邊看著窗外的秋千，老頭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忍不住嘆息搖頭。

　　過了好一會兒，老頭又開口說道：“說起來她那心上人氣質與你有些相似，五官不同，轉過身看背影卻有七分相似?！?p>　　男子把窗戶關上，手還搭在窗上，微微偏頭，垂下眼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微顫，只能看到一點一點鼻尖，弧度很精致，可以看出鼻梁不低，哪怕是低著頭也能看到清晰的下顎線。

　　“師父，您不用跟我說這些，師妹不是那種人，她喜歡那人，那人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p>　　老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臟手往身上一揩，磨搓兩下，坐到一旁吃糕點。

　　老頭邋遢的行為男子習以為常，原先垂髫時期，師父都是往他衣服上擦的，害得他一天換兩次衣服，按師父的話來說，反正大家穿的都是粗布衣裳，耐臟還容易洗。

　　后來鄴將軍有讓洛陽郡主拜師的念頭，師父聽說后連夜帶著他換了身錦衣趕到長安，硬生生把剛會走路的小師妹騙到了門下。

　　哦，那是還不叫棲霞，叫二虎山，本來他還疑惑師父為什么哭著抱著師妹的腿求她入其門下。

　　后來他知道了，師妹真的太有錢了，有錢到什么地步，小師妹身上的一張帕子就夠買他最貴的那身衣服。

　　棲霞真的窮嗎？那倒也不至于，求醫的人不知幾何，說是日進斗金都不為過，只是錢都花在了培育弟子上，弟子們用的筆墨紙硯，刀槍劍戟，琴棋書畫都是極好的，老師們也是隱居的大家，至于住得差些，穿得差些錘煉心性也不錯。

　　師妹愛干凈，來了二虎山后師父事事緊著她來，不僅讓她改了山名，還親自在戒律堂的規矩上加了數條，例如當天采的草藥當天清理干凈等等，導致山谷里每日都是一塵不染的，師父也不往他身上擦灰了，這讓師妹在他心里有了很大的好感。

　　只是師妹每年都會回家數次，一次月余，這月余便是棲霞弟子最難過的一段時間，棲霞的每一個管事都是愛財如命，摳得要死，沒有師妹自掏腰包，飯堂就只有白菜蘿卜豆腐窩窩頭，三日才得一次葷腥。

　　老頭吃著糕點嘴里也停不住地說話，“整個棲霞都找不到第二個像你一樣的，長得人模狗樣，每天穿得像奔喪似的，也不知道你跟誰學的，”

　　老頭嘆了口氣，往他身后扔了塊木牌，男子背后好像長了眼睛一樣，反手接住木牌，看了一眼，上面歪七扭八雕刻著棲霞二字，還有個小圖案，三座山旁邊有個小人，意味著允許下山。

　　“師父覺得帶多少人去合適？”

　　白鶴真人頭也不回，隨意說道：“你隨便挑百八十個去吧?！?p>　　男子戴上幕籬，坐到老頭旁邊，“師父，谷中只有一千零七十一人?！?p>　　棲霞有規矩，不論何事，谷中必須留有千人。

　　老頭糕點吃噎了，正拿杯子喝著水呢，聽到他這話一驚，嗆著了，要不是男子躲得快，這水就噴到他身上。

　　老頭咳了一會兒就緩了過來，男子遞上手帕，老頭接過揣進兜里，扯了扯袖口擦了嘴。

　　“怎么這么點？”

　　“谷中總共一千四百二十一人，下山歷練的有三百一十人，師叔師伯各帶了二十人去見世面?！?p>　　老頭皺緊眉頭，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先挑五十人下山，我馬上召集所有弟子回谷，之后我再派你師叔帶兩百弟子前往俐城?！?p>　　“徒兒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