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和篝火淹沒了所有的喧囂,但林戎梅和西圖頌兒都知道,明日太陽升起時,不過幾個時辰,便能看到城關,抵達長甘府。
西圖頌兒烤著火,聽完了南域往事,她鮮少沉默,看了不遠處的暗影,轉頭對撥弄柴火的林戎梅一笑:“離音,你說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若是到北岳之后,能扭轉局勢,我一定幫你找到那人。”
林戎梅手一頓,一雙眼睛平靜如水:“公主,我早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都要看機緣,其實,我……”
林戎梅抬頭看了一眼暗影,暗影正靠著一塊石頭闔目休息,她繼續道:“公主,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至少我覺得,到今天這樣的局面,與我脫不了干系,其實,攝政王他——”
西圖頌兒剛要問,忽的風沙猛然揚起,澆滅了篝火。四下一陣窸窣,這不是自然現象。
“公主——”
林戎梅敏銳起身,這廂也顧不上說什么了,徑直拔劍,護在公主身前,退往馬車和營帳。
“是誰。”林戎梅皺眉。
暗影立刻靠近二人,手中反握了一把短短的彎刀。
“這不是你干的吧。”林戎梅看也不看暗影,四下警戒道。
暗影輕哼一聲:“我惟王爺命是從,倒也不會如此卑鄙。”
“保護公主。”
林戎梅和暗影同時出手,在一片黑影襲來之前先發制人。
“小心。”
西圖頌兒雖然冷靜,但眼下風沙四起,人影攢動,西圖頌兒在一對護衛之中,視線緊張,注意著四下的動向。
一陣異香襲來,貼身醫侍花清塘擰眉。
“公主,快屏住呼吸,這香有毒。”花清塘急呼,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四下的護衛齊齊倒下,西圖頌兒使勁眨眼,依舊感覺腳步虛浮。
“服下這個。”花清塘拿出丹丸來,順便往林戎梅的方向大喊一聲。
林戎梅和暗影齊齊接住解藥,卻已堪堪不能支撐。
林戎梅急退,沉聲道:“此事有詐,你引開追兵,我護送公主離開。”
暗影猶豫:“我沒接到這個命令。”
“你不用懷疑,這不是我們謀劃的,你我已中毒,解藥只能緩一時,我們都撐不了多久。”林戎梅一腳踹開一個黑衣殺手,平息道:“我弟弟和我娘都在西府,我不會犯傻,快點。”
暗影一個璇身,放倒了三四個黑衣人,折中道:“我護送公主,你引開追兵,屆時外使府匯合。”
“你倒是精明。”林戎梅道:“不行。”
林戎梅退到花清塘和西圖頌兒身邊,西圖頌兒扶住她:“怎么樣。”
花清塘一搭脈,神色不妙,急道:“公主,我們得快些離開,將軍中了五華散,氣力虛浮,不宜動武。”
“不必管暗影,我們先走。”林戎梅道。
西圖頌兒沒有片刻猶豫,三人退上馬車,幾個侍衛開道,徑直往長甘府的方向去。
暗影見如此,雖然不服氣,卻也沒辦法,乖乖斷后,趁其不備,快馬離開混戰。
而此時,長甘,外使府。
“小魚兒都走了,身邊應該是沒什么人了。”六皇子把密報扔進火盆,對手下親衛道:“他們想要利用本王,本王卻偏偏不能聽,我這九弟也長大了,若不杜絕后患,本殿下以后,定要被南域之事牽絆至死不可。”
“殿下的意思是……”親衛不明道。
六皇子笑:“我記得,宋大人之女宋滿月剛剛封了郡主是吧。”
親衛應聲:“滿月郡主已和司工部薛禮大人之子薛子復定親。”
“薛禮可不能得勢啊,這個人動也得動,不動也得動。”六皇子低頭思索:“若是不好動他,那也得讓他兒子受些苦,是時候點撥點撥這個老頑固了。”
“那西府那邊……”
“遇到西圖頌兒和西圖離音一行,殺了便是。”六皇子捻了捻衣角:“也該給四哥和九弟唱個曲兒了。”
胡音渺渺,總算有家農戶,林戎梅已經昏沉睡去,花清塘討了些水來,西圖頌兒喂她喝下,花清塘趁機摸了摸脈,松了口氣:“將軍的毒不深,五華散是北岳名毒,能在短時間內散去人的內力,消耗氣力,若是劑量大些,可誘發僵癥,動彈不得……只不過,這東西早些年就被禁了,官用也需要些手段,除非是位高權重之人……”
西圖頌兒用手帕給林戎梅擦了擦汗,腦海里還盤旋著林戎梅對她所說的南域往事。
“能拿到這東西,自然不是普通人,眼下是困境。”西圖頌兒道:“我奉命和親,若現下就失蹤了,對父親和阿弟來說都不好,王叔疑心重,暗影已與我們分開,難保他不會以為這是我們的計策,長甘府不太平,我看這事來的蹊蹺,未必是王叔和四皇子的籌謀。”
“可將軍需要靜養。”花清塘擰眉:“公主,不如我們待上幾天,等將軍醒了再定奪。”
“也只好如此,不過,時不我待,等戎梅醒了,我們得先探探長甘府的底。”西圖頌兒語氣淡淡:“從現在起,不要再喚我公主,我是林頌兒,我們是西府的客商。”
“是。”花清塘一點即通,早早備好了幾身粗布衣裳,盡可能讓三人不那么顯眼。
住在馬車里不是什么明智之舉,兩人將車馬換給了農戶,得了一些可用的東西和盤纏,留了一晚。
林戎梅是在寅時忽然醒的,夢中盡是些熟悉的臉孔,她卻一個名字也叫不出來,喉嚨發干,一身虛汗。
“戎梅,你醒了,沒事吧。”西圖頌兒守在她身邊,花清塘也立刻醒來。
“公主,我沒事。”林戎梅眼神有些顫動,顯然做了噩夢,環視一周,大概猜出了發生了些什么,輕輕避開花清塘搭脈的手道:“殿下受累了,本來該我保護你的。”
“在外不論君臣。”西圖頌兒一雙眼睛映出暗淡的燭火:“我現在是林頌兒。”
林戎梅喝了藥,氣息平穩了許多,半晌才道:“公主是想化明為暗,我們隱匿身份進城。”
西圖頌兒點頭:“此事太過蹊蹺,我總覺得,還有什么人因為某些目的盯上了我們。”
“是我大意了。”林戎梅默了一會兒才道:“難道是當年在南域阻止我們的那些殺手。”
“這些事情總有一天會大白于天下。”西圖頌兒握住林戎梅的手。
林戎梅點頭:“看來我們之前的部署要被打亂了,好在青桑就在長甘府待命,我們天亮便啟程,先找到青桑,再去未央。”
“我來為將軍診脈吧。”花清塘道。
林戎梅點頭,轉頭看向西圖頌兒,嘴唇泛白笑道:“勞煩公主了,渴。”
“我去弄些水來。”西圖頌兒道,轉身出了門。
“將軍這是支開公主。”花清塘收回手:“您的脈有問題,綿沉虛浮,五華散的毒,并沒有消散,可是我——”
花清塘皺眉,不知從何說起。
“小塘兒,你今年多大啊。”林戎梅收回手,笑問。
“十七啊。”花清塘撇嘴:“將軍信不過我的醫術?”
“并非如此,你是西府最有前途的醫者,只是我的毒,并非五華散之毒。”
“啊?”
“你也不用驚訝,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不過沒想到來的這么快,我體內有舊毒,既能吊住我的命,也讓我時時處于危險之中。”林戎梅點了自己的穴道,花清塘立刻助她銀針封穴,罷了才開口。
“如此的做法,莫不是因為五華散正好是能勾起那舊毒的引子。”花清塘懊惱道:“我曾為將軍數次診脈,竟不曾發現一絲一毫的異處。”
“這毒是我自愿服下的。”林戎梅道:“小丫頭,聽我說,我知道你最忠心于公主,此時暫且不要讓公主知道。”
“那怎么行,這不是置公主和將軍于危難之中,我可不干。”花清塘癟嘴,林戎梅的眼神卻毋庸置疑:“好吧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你總得告訴我這是什么毒吧,否則我可不放心。”
“抱歉,我還不能說。”
花清塘急了:“那總得告訴我癥狀是什么吧,有何消減的法子我好準備。”
林戎梅示意她低聲,垂眸道:“此毒倒也不會要了我的性命,只是遇上了五華散,會使我的記憶力越來越差。”
“那人卻也是狠毒,不過他竟然用五華散,那必然是知道你中了這樣的毒,將軍,我能做些什么嗎?”花清塘道。
“現在不用,只是不得不防,若真有這般意外,我最怕的便是我記憶全失,遭人利用。”林戎梅道:“你幫我準備一些醒神活血的藥材,等我們見到了青桑,或者到了未央,自然有法子。”
“將軍將此事告訴我,又是為何。”花清塘明知故問。
林戎梅知道她是賭氣,緩緩道:“什么事情都不是千分百分的準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不想任何人,尤其是公主因我涉險,所以,我總得告訴你些什么,以防萬一。”
屋外天光漸漸泛起,西圖頌兒端著兩壺熱茶站在門前,掃了一眼天邊淡下的月亮,驀然長嘆,轉而神色平靜,才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