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模糊的黑影，背脊遼闊，綿延如山。

　　向前眺望，黑影的嘴巴抿成一條長線，像是天地相連處，向后追望，不知它的尾部在何處終止。低沉的吼聲從四面八方襲來，吼聲中攜著腥咸水汽。

　　盡管看不真切，但在場的七個人，除了藝術(shù)學(xué)院的苗雪，剩下幾人不論是67歲的王國興，還是剛上大學(xué)的邢蘭，都想起了中學(xué)時要求全文背誦的那篇古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突然出現(xiàn)的巨獸也沒能阻止騎兵的前進，他們像是接受了命令的機器人一樣，徑直沖來。

　　幾個人神情凝重，有武器的幾個人都攥緊了武器，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這個看起來大而無當(dāng)?shù)木瞢F身上。

　　眼看騎兵貼近，李清都感覺到戰(zhàn)馬鼻腔噴出的熱氣。

　　不見大鯤有什么動作，李清只感覺視線一陣恍惚，而后眼前的騎兵就成了爛泥，戰(zhàn)馬也一樣，兩種血肉交雜混合，騎兵與戰(zhàn)馬不分彼此，真正達到了騎術(shù)的最高境界，人馬合一。

　　這一下，本來生死攸關(guān)的危機立刻解決，大喜大悲之下，邢蘭忍不住哭了出來，這種情感的宣泄，縱有魯迅名句也壓抑不住。

　　“大家都是九年義務(wù)教育必考篇目，同為名句，怎么這篇這么強？”李清自己都嚇了一跳。

　　周梅沒好氣的回答：“你這不是朦朧詩人的呻吟，不是個體的控訴，而是屬于古代哲學(xué)，唯心主義在薪火學(xué)院本來就猛，再加上莊子他老人家文學(xué)素養(yǎng)高，《逍遙游》北冥有魚這一篇流傳度又廣，哪怕是在哲學(xué)巨著中都算猛的?！?p>　　原來在薪火學(xué)院里，文學(xué)作品強不強跟流傳度還有關(guān)系，李清若有所思。

　　“不過你這應(yīng)該暫時不能再用了，在外面，你可以隨便寫，但在薪火學(xué)院，你沒有足夠的心靈之力，強寫這種巨著，要么寫不出，要么被抽干?！?p>　　一邊聽得仔細的劉剛一拍大腿，惋惜道：“老弟，早知道你多抄幾遍啊，一跟人干仗，直接整他兩條大鯤，看誰還敢五五軒軒。”

　　“哪有這么好的事，千金難買早知道，有這一張救命就知足了。”李清心態(tài)很好。

　　大鯤稍微顯露神威之后，便再也不動。

　　悠長的吼聲依舊，這聲音極有節(jié)奏，如呼吸一般。

　　隨著這吼聲，天色也在變。

　　呼時云團密布，月隱于云紗之間，沒了月光，大地陷入漆黑。

　　吸時夜空清澄，月懸在大鯤頭頂，無遮無攔的月光揮灑，浸染荒野。

　　在這一呼一吸之間，天色隨之變化，像是月亮被大鯤當(dāng)成玩具，吞下又吐出一般。

　　若是從李清的角度看，月亮跟大鯤的距離很近，幾乎貼在一起，似乎吞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繼續(xù)前進吧，又走了一個鐘頭，眼看著地圖上的路線都走了大半了，李清往身邊一看，自己等人還是在大鯤的嘴邊。

　　又過一刻鐘，身邊那座宏偉的黑影消失，一瞬間不見了，無聲無息，輕快的像個壯偉的夢。

　　那帶著水汽的滾滾吼聲，也許是大鯤酣睡的呼聲吧。李清心想。

　　“那么大鯤，也會做夢嗎？”

　　誰知道呢。

　　但路還是得走。

　　也許是因為最強的一篇文章被消耗掉了，所以難度又調(diào)回了正常，接下來的路程無事發(fā)生。

　　不得不說薪火學(xué)院的精明，區(qū)區(qū)幾十個騎兵，用鯤就是殺雞用牛刀，但不用，李清他們又完全沒有存活的可能。

　　走到一面城墻之下，正是地圖上標的門的所在地。

　　遠遠就看到了，連綿不斷，不直延伸到哪里。

　　“現(xiàn)在，咱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找門，一個是爬墻頭?！敝苊芬皇謸卧趬ι?，摩擦著巨大的長方形石塊。

　　墻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周梅手掌用力，就搓下粗大沙礫。

　　高聳墻頭上，也有很多殘缺。

　　幾個人站在墻下，仰平了腦袋看著墻頂，相視一眼。

　　找門。

　　“神經(jīng)病，這墻看著十多米呢，還爬墻頭？當(dāng)在學(xué)校翻墻頭上網(wǎng)呢！”劉剛一邊順著城墻摸索，一邊吐槽。

　　幾個人分成兩撥，各向一邊尋找，李清跟周梅走在一邊。

　　照周梅解釋，到了城墻下面，就基本算安全了，很少有敵人敢冒死出現(xiàn)在城墻之下。所以大家分開得也比較安心。

　　依靠著城墻，生長著幾簇矮草。

　　慘白的月光下，高墻跟矮草成了一個顏色，這綿亙?nèi)f里的城墻一定跟野草一樣，也是大自然的造化，從地里生出來的。

　　若非如此，人力怎么可能建造出這樣雄偉的建筑。

　　總不能真是無數(shù)人耗費千百年，一塊一塊用石磚砌成的吧。

　　雖然史書上的字跡鑿鑿，但立于長城之下，總不禁發(fā)出這樣無力的疑嘆。

　　遠遠傳來劉剛的聲音：“找著啦，這門賊他娘大?！?p>　　循著喊聲，幾個人也到了門口。

　　兩扇巨大的包鐵皮木門，上面整齊分布著門釘，城門斑駁，門釘也滿是銹跡。

　　門上方有門樓，門樓有三層，樓頂是綠色琉璃瓦，還有各式獸形裝飾，蟠龍、獅、虎，不知為什么，它們躲過了歲月的侵蝕，還大致保持著原狀。

　　此時是月夜，月光下這些獸形顯得冷厲，要是白日，日光燦爛，一定威武得多。

　　門樓下方城墻上刻著城門名，可惜模糊一片，分辨不清了。

　　只能大概看出第二個字下部偏旁是個“口”字。

　　城門像當(dāng)初修建它的億萬民夫們一樣，沒能在歷史上留下名姓。

　　幽深門洞，隨著沉重的開門聲而露出。

　　要是戰(zhàn)時，即便尸體堆得比城墻還高，這門也一定不會這么輕易打開。

　　一直到進了門，走了很遠，李清還不住回頭看。

　　“這是舊長城，已經(jīng)死了?！敝苊房闯隼钋宓母袘?，說著煞風(fēng)景的話。

　　長城還有生死？

　　它也分新舊嗎？

　　李清反問：“那什么叫做活長城呢？”

　　周梅停身形僵滯一瞬，這個彪悍的女人沉默了。

　　臉上還帶幾分追憶，像是想起了往事。

　　等到走了一段路，李清已經(jīng)感覺到薪火學(xué)院的召喚了，才聽到周梅嘟囔道：“不正是你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