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清明。
姜姒月曾經無數次請求上蒼,白老夫人能陪她到成年的年紀,因為每每看見病魔折磨白老夫人的時候,她便哀求著上蒼,擇取她一半的壽命來換祖母長壽安康。
世間一切命數,都是一開始的定數。
姒月結識白老夫人時將近一歲,而白老夫人當時正好年正七十,兩人整整相差了七十個年頭。
2012年國慶佳節白老夫人逝世,正好是在姒月快滿十九歲的前兩個月。
姜姒月至今無法忘懷,那日接到祖母逝世的噩耗時,她就像是被人拉開按鈕的易拉罐,從身體里面倒出所有的水分之后,她就是一個空空的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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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祭祖,姜姒月只是按照長輩的意思,回家祭拜一些她不曾謀面的祖宗。可今年卻不同了,因為祭拜的祖宗里,有了她的祖母。
早早的姒月便從學校歸家,她身著一身黑衣,將烏黑的頭發扎成了丸子,然后便與父母一同前往墓地。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句詩的意境,從來都十分貼切,清明這天的景象。
泥濘的路,通向了墓碑,墓碑前有許多白色的紙錢。
若非形式上這么突出祖母逝世,她一定還沒察覺,祖母早已離她遠去。
姜明在祭掃時,給墳墓鏟除雜草,添加新土,供上祭品燒豬,燃香奠酒,焚燒紙錢等一系列簡單的祭祀儀式,以表示對白老夫人的懷念。
姒月則是跪拜在地,頭點地三下,這才開始添香。
“奶奶,你看月兒都這么大了,你也替我們放下操心吧!若是你在天有靈,就讓咋們月兒少些病痛!”白媃仿佛在與白老夫人交流,但這話傳入姒月耳中,平添了幾分難受。
姒月垂目,眼淚噗噗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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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之后,白家一大家子便會聚在一起吃飯。所以大家難免會彼此噓寒問暖,而姜姒月自小就好安靜,對于長輩之間的交流,從來不插話,更不會多言自己的事。除了打聲招呼,別的什么也不會交流。
這白家自是習慣了,所以對她是寬容也是無視。
姒月自己一人,走到了祖母的偏房,那屋子內如今什么都沒剩下,因為逝世的時候,關于白老夫人的一切,都被火化了。所以能勾起姒月懷念的東西,便只有存在她腦海之中的記憶。
姒月眼下一掃過周圍,便能清楚記得,以前這間屋子里陳列的物品;從青花瓷的蚊帳,到掛在床前的雕花青銅蚊帳鉤,蚊帳鉤下懷有一對綠玉紅穗的吊子;床前有一張案桌,上面陳放著一根白燭,那是為防停電的白燭;床尾有四口大箱子,里面分別陳放春夏秋冬的衣服;在屋內空曠的地方,還有一頂柜子,里面全是吃的零食,那些是白家晚輩給白老夫人的禮品,可算是個小庫存,里面各種外面新鮮吃的玩意都有,當然白老夫人這么存著,都是留給姒月平日里吃的。
還有門前有一個軍綠色的斜挎包,挎包上有五顆紅色的星星,那是最早以前的書包形制,挎包里面有針線,有一些各種舊衣服的紐扣,這些被白老夫人留著,其實就是為姒月縫制衣服,因為小孩子總是容易將紐扣遺失,她便時常給姒月縫制缺失的紐扣。
白老夫人屋內十分簡潔,她雖上了年紀,但卻十分愛好干凈。
姒月看著蠻屋子的空洞,就像她的記憶被強制剝奪了一般,明明曾經這么刻骨銘心,把所有的畫面都懸刻在腦海中,現在卻只能憑借回憶,想起過往種種。
她卷縮在墻角,不由自主抽泣了起來。在這個世上,也許沒有人能懂她對祖母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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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歲時與祖母相伴,直至三歲同父母去了瀛洲,在瀛洲見識了各種稀奇玩意,六歲為了讀書,再次反轉回了北相門與祖母相伴。
只可惜,回到北相門讀書并不是一件高興得事。
白媃曾經是北相門的紅人,只可惜結婚的對象,是姜家所以淪為了一陣笑柄。
身為白媃之女的姜姒月,自然受到了曾經白媃同行的關注,但她們這種關注,多少有些曾經嫉妒白媃,沒有發泄出來的仇視在里面。
那時候,學校有這樣的同學存在,她們成績優異,在老師面前表現得十分乖巧,成績也算是一等一的優秀,但她們比較早熟,喜歡拉幫結派聯合起來欺負弱者。哪怕老師看見了,也覺得只是小打小鬧的玩,或者內心便認可,成績好的同學,可以肆意妄為。
姜姒月一直被欺負到三年級,也沒弄明白自己為什么被欺負。可能小孩子之間的玩笑,只限于共同欺負某一個同學而顯得意義非凡。
她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應該是書被撕毀了,當著她的面扔出了教室窗外,那窗外是一堆垃圾,她沒去找,最后是打電話給母親,母親托人給她買了一本語文書回來,結果因為那語文書是彩色印刷,被同學給換走了。
還有經常走在路上被人推倒,磕碰得傷痕累累,但她從來不敢回家同外公說,因為外公永遠堅持的信念便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你被人欺負的話,證明你是得罪了人家。
當然她更不敢,同祖母說起,因為祖母年紀大了,若是知道她被這么欺負,指不定要跑到學校來,可她不想看著祖母為她出頭。那樣的話,她比誰都難受。
可以說未成年的孩子,心智是不成熟的,隨時都在等待黑暗或者光明的侵蝕,如果她身邊的光明大于黑暗,那么她是向陽而生,反之便是掉入深淵。
姜姒月無數次,在日記本中記錄自己被校園霸凌的事件,然后又一次一次撕毀。
在她看不見光明的日子里,獨獨只有祖母給了她現實的唯一溫暖,祖母的包容和教導,一次一次將她引導向上。
用姜姒月自己的話來說,若不是祖母的出現,恐怕她早已人格分裂,成為了與如今相反的人。
因為每一次從學校帶著傷痕回家的時候,祖母總是能為她餓著肚子的她,炒上一碗熱騰騰的蛋炒飯,那一刻她總是伴著眼淚,將面前那碗蛋炒飯合著吞下,心中所有的傷口,仿佛被治愈了。
還有盛夏時光,她陪著祖母在門前仰望星辰,訴說著有多少顆閃亮的星星,那時候在她眼里,痛和傷痕都算不得什么,只要還能抬頭看看星空,低頭又能有祖母的陪伴,她便是幸福的!
白老夫人不止是姒月的祖母,更像是啟蒙老師,因為她善良仁慈,看待萬物都和平,姒月便照著她的樣子學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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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可留,既然經歷過了,便不想著反復折磨。姒月起身,將眼淚擦干抹盡,對她來說,十八歲以前都不算美好,但十八歲以后,她能重新選擇人生,就這點來說,她就不想活在過去的影子下,做一個拾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