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吉帶著陳牧去了后花園,經過蜿蜒的亭廊到了假山的一處隱蔽處,往里看去有一個黝黑的洞口,洞口赫然樹立著一個鐵柵欄。
徐瑯帶著七八個全副武裝的虎賁軍卒虎視眈眈的守在柵欄前,四方高處或明或暗的值守著弓箭手,箭簇緊對著洞口以防不測。
仇吉將陳牧交給徐瑯,在洞口站定。
徐瑯命人打開了柵欄門,用火鐮點燃了兩把浸滿油的火把,帶著陳牧進了洞內。
“噼啪”一聲,柵欄又被虎賁軍從外面鎖上了。
這個石洞是向下挖掘的,陳牧踩著腳下的石階跟著徐瑯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地勢就平緩了下來。
這里又橫亙著一道柵欄,亦有一隊虎賁軍把守。
把守的軍士對陳牧全身進行了搜檢,將陳牧隨身攜帶的物品裝進了事先備好的一個布袋之中。
見軍士檢視完畢,徐瑯抬手昂聲道:“陳先生請!那惡賊所言只見你一人,恕我就不便陪同了,還望先生好言相勸,讓那惡賊開口供出幕后主事之人。”
徐瑯高了陳牧好幾個官階,他沒有稱呼陳牧的官職,對他來說那都是不值一提的芝麻官兒。他將陳牧呼為先生,足見此人之巧妙。也是,整日隨王伴駕,那些不開竅的蠢蛋墳頭草估計都歷經無數枯榮了。
陳牧抱拳拱手做了個“了然”的姿勢,便側身進了第二道門。陳牧前行了數十步,便看見了關押李仲良的監室。
這個洞室本就不大,在最深處橫安了一個柵欄,就天然成了一個監室。
監室外邊的兩側墻壁上掛著各種刑具,在火把的映照下隱約看得出有暗紅的血跡,看得出三天來李仲良這家伙受的罪可真不輕。
陳牧先沒有急于開口,而是靜靜的觀察了一下周遭。
這個地洞深入地下,潮濕而又陰暗,地板上不時有水跡滲出,更使得洞內散發出一股不可名狀的霉味。
透過火光,只見李仲良靠墻坐在一堆麥草之上,雙臂不自然的垂在身體兩側,大腦袋腫脹無力的側向一旁,花白的頭發散亂的像雞刨過的線團,衣衫被鞭子抽得破爛不堪,儼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陳牧知曉這座太子行宮乃是征辟前朝魏王府臨時設立,這座見不到陽光的地牢,不知收納了多少無辜屈死的冤魂。
想到這里,陳牧頓覺渾身發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激靈,他一刻都不愿意再待下去。
“李太醫安好?”陳牧靠近柵欄向內問道。
李仲良早已聽到陳牧的腳步,但苦于這幾日遭受的折磨太多,已經瀕臨死亡的邊界。他需要凝神靜氣,以便積攢一點體力。
此刻見陳牧問話,便用盡全身氣力道:“既已進來,何不近前?難道還怕我這個手足具殘的廢人不成。”
陳牧淡笑了一聲,推開了未上鎖的柵欄,挺身走進監室。
剛才火光不甚明亮,未曾發現牢門是虛掩的。
“李太醫有話但講無妨,陳某盡全力滿足就是。”陳牧近前道。
“哈哈哈…咳咳...”李仲良放聲大笑,但由于氣力不足,大咳了起來,平緩了一會兒道:“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爽利,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老夫僅是個醫官,憑祖傳醫術吃飯,本不愿置身那權斗之中。”
“唉!”李仲良長嘆一聲,稍頓片刻又道:“可嘆如今身陷囹圄,自己身死還則罷了,連累族人老幼皆死無葬身之地,叫老夫死不瞑目啊!”
陳牧望著李仲良,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李仲良苦笑道:“巖松還是在怪罪老夫啊。”
陳牧微微一笑,并未回話。
在陳牧進入地牢看到李仲良的第一眼,他就確認了林中暗殺自己的人就是面前這癱坐在地上的老者,那雙散發出戲謔目光的眼睛就和現在一樣。
雖然陳牧不明白李仲良為何是這樣的眼神,但有一點他肯定的是李仲良的確想要他的命,對于要他命的人心存芥蒂似乎沒有什么錯。
李仲良長長呼了一口氣道:“巖松老弟可有把握躲開老夫射出的羽箭?”
陳牧思索片刻道:“我當時全神貫注防備后方的黑衣人,完全忽略了其他。”
“嗯!”李仲良對于陳牧的坦誠很滿意,面露訕色道:“那老夫的利刃巖松有幾分把握可以躲開呢?”
陳牧苦笑道:“半分都沒有,我當時已經在等死了。”
“可此刻你龍精虎猛的站在老夫面前,而我卻手腳盡斷等同是個死人了。”李仲良笑道,“你就不覺得這事很奇怪嗎?”
陳牧將三日前在林中發生的事情自己回顧了一遍,確信李仲良所言不虛。
“你將我當作誘餌?”陳牧問道。
“老夫并不想要你的命,更不想謀害臨太子,可那些人拿了老夫的家人,逼迫我就范。”提到了家人,李仲良面露痛苦之色道。
“那你怎么反悔了?”陳牧問道,“林中你幾已得手。”
“你都能發現另一批人,老夫怎么就不會發現自己就是那只正在撲蟬的螳螂呢?老夫如果殺了你,此刻我和我的家人肯定死得不能再死。”
陳牧點點頭,疑惑道:“你臨時改變主意,也無法救下你的家人啊?”
“老夫救你一命,就是要這個機會想和你來做個交易。”李仲良道。
“我進門就說了,會盡力滿足你的愿望。何況現在你已解答了我心里的疑惑,我也完全相信是你救了我的命。”陳牧正色道。
“附耳過來!”李仲良四肢盡斷,只得輕晃腦袋示意道。這一幕略顯滑稽,也讓陳牧心生同情。
陳牧抓了一把干草,放在了地上,席地坐在了李仲良面前。
李仲良又深吸了一口氣,前面說的這些話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他不得不再次養養氣力。
“老夫這次百口莫辯,自是最好的替罪羔羊。”李仲良緩緩道,“原想舍棄自己的性命換回自己一家老小,但看樣子還得搭上我李氏全族。唉,一朝踏錯,百死莫贖啊!”眼淚順著李仲良的臉頰滾滾而下,在下頜的胡須上匯成一股小溪,很快就打濕了李仲良骯臟破爛的前襟。
不過很快李仲良就抑制住了悲痛,輕聲對陳牧道:“老夫悲不自禁,巖松勿怪。”
陳牧抱抱拳,以示理解。“
老夫料想茲事體大,搞不好便是尸山血海。夫子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所以老夫臨行前也做了一點安排,免得我李氏后繼無人。”李仲良繼續道:“老夫在常安宣平門里咸宜宮七陌十三弄有一處宅院,老夫的幼子李琮和一個老仆隱匿在那里。我將我祖傳醫道和畢生所學書寫成冊,泥封在了堂屋夾層,勞煩巖松老弟日后到了常安將其取出,交給我子李琮。如可入巖松的法眼,自取用之也無不可。”
“你既已安排幼子躲匿,為何不將家學一并告知?”陳牧疑惑道。
“說了也不怕巖松笑話,此子乃是老夫庶出,其母是拙荊侍婢,業已被拙荊溺斃。老夫竊得幼子,幾年來與我一心腹老仆相依為命。今年剛年滿十歲,端的聰慧過人。”
陳牧不禁抿嘴,這個李仲良,醫、武兩道皆出類拔萃,但卻是個怕老婆。這個老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玷污了家里的丫鬟,結果使這個可憐的女子被母老虎主母給淹死了。老狗倒也不算良心壞透,將兒子偷了出來,交給心腹老家人偷偷撫養長大。
李仲良自忖大難臨頭,便將后事托付給陳牧。
原本他是要取陳牧性命的,但他發現螳螂撲蟬,黃雀在后,即便自己得手,也難免狐死狗烹的結局。于是當機立斷,救下陳牧一命,并以此作為交換條件將幼子托付給陳牧。
“為何選擇我?”陳牧問道。
“恕我直言,醫道一門你并不精通,但你卻另辟蹊徑,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制備出靈丹妙藥,甚是高明!”李仲良道,“老夫三歲入身杏林,半生行醫不輟,從未見過這種手段。縱觀上古醫書,也未見這等記載。老夫暗查過你的行蹤,你似是憑空而降,在元城縣一系列手段更是開天辟地、聞所未聞。”
“你暗中調查我?”陳牧怒道。
“暗中調查你的豈止老夫一人。”李仲良冷笑道。
陳牧大驚,感覺身后有無數雙眼睛看著自己一樣,不禁回頭向外看去。
陳牧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已經夠保密了,但從李仲良的言語中聽得出自己制備過程概已落入他人眼目之中。
可笑自己還自作聰明,試圖掩人耳目,豈不知成了那個令人笑掉大牙的掩耳盜鈴之徒。
天哪!我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陳牧嘴里直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