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德在考場外等待。

　　“我媽呢？”

　　張配玄左顧四盼，沒看到護士長的身影。

　　“她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呢?！?p>　　張鵬德笑著解釋道。

　　張配玄很聰明的沒有揭穿，老爸編謊話一點都不像。

　　其實他已經猜到老媽沒有來的原因，大概是不愿意聽到壞消息。

　　張鵬德問：“高考怎么樣？”

　　張配玄輕輕搖頭：“讓你失望了。”

　　張鵬德沉默，他是個開朗的人，在教育這方面，不喜歡給張配玄制定條條框框。

　　當然，他的身份是父親，天底下哪兒有不希望自己兒子成才的？

　　現在張配玄的高考分數沒出來，可以蓋棺定論的是，他考砸了。

　　張鵬德心情矛盾，只能選擇接受事實。

　　從考場到家里，有十分鐘路程。

　　父子倆聊著天。

　　“兒子，打算去哪兒上學？”

　　要是以前，張鵬德肯定會問去哪一所重點大學，現在卻變成了去哪兒上學。

　　“唔，還沒想好?！?p>　　張配玄思索了一會兒道：“不出意外，應該會去云陽上大學，那里和襄城近，我能常回來看看你們。”

　　“等你去了大學，那就是另外一片天空，我們兩個老家伙在襄城待著就行，不需要你?；丶铱??！?p>　　張鵬德話是這么說，心里卻是一暖，到底還是自己的兒子啊，學習成績是一方面，做人是另一方面。

　　老職工的心里，做人永遠都是第一位，學習次要。

　　而在護士長眼里，兒子的學習成績才是最重要的。

　　“爸，大學是另外一片天空沒錯，可你們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我不能因為去外地上學，就忽略你們的感受，以后我會賺大錢，把你們接到城里住，給你們找個人美心善的兒媳，后半生頤養天年?！?p>　　張配玄認真道。

　　有多少人考上大學，一頭扎進社會的滾滾浪潮之中，在工作和生活交替的日子里迷失。

　　有多少人打工賺錢，過年回家看望父母，只是為了讓父母長臉。

　　有多少人家境富裕，卻在父母老了后，扭頭送入養老院。

　　又有多少人，幾年不曾見父母一眼。

　　……

　　社會百象，人生萬千。

　　張配玄沒資格去評判別人的人生，他能做的，就是讓家里的二老在未來享受天倫之樂。

　　張鵬德意外兒子有這樣的覺悟，哪怕僅僅只是兒子高考后的一番感慨，聽在心里依舊很暖。

　　快到家了。

　　“一會兒別和你媽說話，我先跟她聊聊。”

　　張鵬德臉色擔憂：“我覺得她會接受你高考發揮失常的結果，但是光憑你跟她解釋，她聽不進去，還是我來?！?p>　　張配玄豎起大拇指：“為天底下最好的老爸點個贊?！?p>　　家里，夏月麗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掃了眼正在換拖鞋的張配玄。

　　僅僅一眼，就有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天氣預報說有雨，我臥室的窗戶好像沒關，我去看看。”

　　張配玄沒敢看護士長的臉色，借機遛回臥室。

　　接下來就是老職工和護士長的對話了。

　　張配玄隔著門，偷偷聽著。

　　“我們把張配玄帶大經歷了多少困難，老張你心里面沒數嗎？結果他就考了這么一個成績，三本啊，連二本的尾巴都夠不到！”

　　夏月麗氣憤道。

　　張鵬德勸說：“三本也是本科，你不能歧視三本，天下父母心，誰都想望子成龍，但是高考不是誰都說得準的，你之前提到的高阿姨兒子李登，人家學習比咱兒子還要優秀，不也是高考發揮失常了嗎？”

　　老職工還是很聰明的，先讓自己在道德制高點，讓夏月麗不要在糾結幾類本科的問題，然后拿李登擋槍。

　　這樣一來，如果夏月麗再糾纏下去，就不好找理由，話題也就會很快終止。

　　張配玄聽的大呼精妙，老爸這一招可以殺死比賽啊。

　　“我知道你很生氣。”

　　張鵬德語重心長道：“我也一樣，得知兒子考試結果的時候，我覺得過去的教育都白費了，一時之間我很難接受現實，可是我后來想啊，小玄畢竟是咱兒子，難道他犯了個錯，就要把他驅逐這個家？我們當父母的，肯定不會這么做，我想你也做不出來。”

　　護士長聽的很委屈，她就這一個兒子，哪兒舍得趕走。

　　張鵬德道：“回家的路上，兒子已經向我道歉，說這次高考發揮失常，是他一個人的錯，他愿意主動承擔一切責任，你給我個答復，到底要怎樣懲罰他，你才滿意？”

　　“現在談懲罰，還有意義嗎？”

　　“是啊，既然懲罰沒意義，那你在這里生悶氣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們要接受現實，不管怎樣，那都是咱兒子，還能當外人不是？”

　　夏月麗不說話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心里還氣著呢！

　　張鵬德做出一個重大決定，正色道：“你生氣的原因，是怕兒子以后學歷不高，找不到好工作，最后和我一樣在單位當個小職工，不上不下，半輩子都耗在同一個地方，我說的沒錯吧？”

　　這話像是引爆了炸藥桶，頓時點燃護士長心里的委屈和不滿。

　　爆裂的火在熊熊燃燒，整個客廳的溫度，似乎瞬間高了好幾度。

　　臥室里偷聽的張配玄，霎時間愣住。

　　父愛值拉滿！

　　老爸這是在獻祭自己，去撲滅護士長心里的怒火啊。

　　“對，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想不通，兒子不成器就算了，可以解釋成發揮失常，可你呢，這些年你不爭氣，一直都是醫院后勤的小職工，當初比你晚進醫院的小年輕，現在都成你的領導了！”

　　“你每個月領著固定工資，也就過年領點年終獎，一年下來，收入還不夠我工資的三分之一，我找過院領導說情，讓你在后勤部好好表現?！?p>　　“可是你根本就不愿努力，你要是爭點氣，以你的資歷，別人見你都要喊一聲張主任！”

　　一句張主任，道盡夏月麗的心酸。

　　兒子沒指望了，夏月麗只能把不滿發泄在張鵬德身上。

　　這種驚心動魄，危險程度極高的對話，往常從未發生。

　　如果沒有張配玄這一次高考失敗，或許夏月麗永遠都不會把這些話說出口，而是深埋在心里。

　　有一說一，這事怪張配玄。

　　要是張配玄高考不出問題，護士長也就不會遷怒在張鵬德身上，更不會發生這樣的爭吵。

　　不過老張已經做出決定，無論是他的工作，還是兒子的高考，他一人扛下所有責任。

　　“啪啦。”

　　打火機冒出火苗，點燃張鵬德手指夾著的一根煙，過去他煙癮犯了都在外面解決，不想讓家里有煙味，影響兒子學習。

　　“一切都怪我，在單位這些年，我不思進取，沒有當上張主任，讓你失望了。”

　　張鵬德臉色平靜，在這個極度危險的話題上又添了一把火：“其實你不提，我也知道，醫院不少同事，暗地里說我和你差距大，以后容易出問題，因為我配不上。”

　　“你明知如此，過去這些年為什么不爭氣一回？”

　　夏月麗紅著眼睛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