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王府,一溜煙跑進院子里,本應該擺這那盆牡丹的地方空空如也,霍琊休放眼望去:“樊大哥,我的花呢?”樊城那時候正在房頂上修那壞了一角的鴟吻,遠遠地在頂上回應:“啊,福伯說,最近要下大雨,你那花會被淹死,就叫我給你搬了地方!”
呼,還好。
“怎么,回了王府,就連禮數也不管不顧了?”凜寒城在霍琊休背后幽幽開口,頓時快樂就少了一半去了。雖然她也很想發牢騷,但是……她不敢!
“前幾日做的魚湯還不錯,晚膳加上吧。”凜寒城說完就擺擺手去書房了,有時候他說話真是奇奇怪怪的。
秋天到了,王府里的楓葉落了,巴掌大的葉子掉到地上,風一吹刮得地面沙沙的響。
轉眼都來了好久了,霍琊休抬頭看看偌大的王府:青瓦飛檐,雕梁畫棟,除了幾棵楓樹也算的是四季常青。她的心底是暖暖的,仿佛就像有了依靠。想了想,霍琊休提了裙子就往房里跑。她換了自己常穿的衣裳,做事方便一些。
她挎著菜籃子出門買菜去,一邊走一邊想:哎,這都幾點了,不得是三四點了。還能有什么好菜啊?魚倒是一直有,之前他們修了個小魚池,專門養要吃的魚。也種了一些時令蔬菜,不過品種不齊全,有時候還是要出去買。
堂堂的一等女使自己買菜居然不會殺價,太丟殿下的臉了。也不怪她多想,每次霍琊休買完菜之后,那買菜的大姐就要莫名其妙的多看她幾眼。
某天,霍琊休嫌棄自己的菜總少了點什么,她一直以為是少了雞精的緣故,于是某天清晨霍琊休敲開了樊城的房門,央求他幫自己殺一只老母雞。
樊城以為她要做雞湯,其實她是要做雞精。
往后的菜里,霍琊休總是要放點雞精,好像確實有點提鮮的作用。
剛回王府,星彥就在王府門口候著了,霍琊休看了看他:“怎么了?”星彥一邊走一邊跟她說:“賢妃娘娘方才召殿下入宮敘舊,殿下說讓你陪著。”
哦,是拿霍琊休當擋箭牌,證明自己不好男風是嗎?
OK,明白,立馬就去收拾。
所謂熟能生巧大概就是霍琊休化妝的技術吧,哎,淡妝使人精神一振。
穿了品色的長袍,頭發全部梳起來,簪了一朵珠花,耳環也沒帶(有時候我并不明白,為什么明明看不見耳洞還是執著于戴耳環呢?)。一看就是一個丫鬟模樣。
臨上馬車的時候,凜寒城坐在馬車里撩起簾子,看了看霍琊休:“你不上馬車?你是覺得你兩條腿很好用嗎?”
霍琊休天生鈍感力超絕,認為凜寒城作為一名優秀領導真的是太稱職了,他甚至考慮到了自己的腿會不會痛!
霍琊休慢慢騰騰上了馬車。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起初凜寒城微微靠著靠枕,雙目微闔。墨綠長衫換成了天青色長袍,外罩上繡著四爪金龍,本來挺普通的的流云冠也換成了玉的,看起來就很上檔次。
材質很好,她的漢服要是也是這個材質不得天天穿出去炫耀?
就在此時,凜寒城醒了。
霍琊休當場石化,顯然她忘記了,在所有的言情小說里,馬車上的傾身一觀往往都是在其中一方假裝睡著的情況下發生的。
“放肆。”凜寒城低低一句,隨即又閉上了眼睛。霍琊休當時就乖乖坐了回去,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但是,有點心動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單身太久了!
霍琊休歪歪腦袋時,就聽著凜寒城閉著眼慢慢說道:“進宮后頭低一些,跟著本王走就是了。見了賢妃娘娘一定要謙卑,本王說什么做什么你就跟著學,進了宮除了必要的事,就把自己當做瞎子聾子啞巴。”
霍琊休一瞬間就想到了《甄嬛傳》的名臺詞:“看來今年的楓葉不夠紅啊,那就賞夏常在一丈紅吧。”
她點點腦袋:“是,奴婢知道了。”
那條路好長好長,滿眼的雕花樓臺,只是凜寒城說要低頭,霍琊休就只盯著他的后背看。四周過去好多人,余光看著他們的腳步都是急匆匆的,卻聽不見一點聲響。就像他們的人生一樣,他們來過,卻無人記得。
到了宮殿里,凜寒城微微俯身:“母妃。”她是奴婢,大概是要行大禮的,于是霍琊休筆直地跪了下去,雙手舉過頭頂,磕了下去。
賢妃娘娘似乎是選擇性目盲,她只是拉了凜寒城的手往殿里走,而根本沒有叫霍琊休起來。但是其實霍琊休心里有數,不就是看不起她嗎?但是朝代不同,霍琊休也沒有辦法,在這個時代取一個普通民眾的生命比拔蘿卜要簡單多了。
待賢妃和凜寒城進到里殿了,旁邊的兩個嬤嬤直接過來架著她給她嘴里塞了一塊破布,兩三個人就把她拖走了。
凜寒城還在里面和賢妃聊天:“母妃此時召兒臣進宮,所為何事?”
賢妃嘆了口氣:“寒兒,你如今已是十九了,分府也分了,何時才到選妃的日子?母妃覺得那秦家小姐很是不錯,許你做個正妃如何”
凜寒城頓了頓:難道胥原沒有別的女子了嗎?非得要他娶秦芳回?
其實凜寒城心里有數,他之前回來的時候,明知母妃會在幾年后因病辭世。因此諸多囑咐她要小心飲食,注意身體。卻不料她某日竟是失足落水,染上肺疾。
又是后來母妃要他選妃,其實早已定好了秦芳回。當初他對秦芳回有意,因此選妃之時也并沒有其他心思。而后秋狩受傷,秦芳回衣不解帶侍奉,更是讓他感動萬分。如今,選妃之時他卻嚴詞拒絕了秦芳回,導致到現在為止不下十個人都告訴他秦芳回乃是他的良配,他們該早早結親才是。
凜寒城明白,有些結果是命里定好了的,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母妃可能不會因為頭風去世,也有可能因為肺疾。
他可能這時候不娶秦芳回,以后卻有奇奇怪怪的理由使他不得不娶秦芳回。
他可能以后不會死,但是凜寒城之名可能不會出現在新皇登基后的賞賜名譜里。
“母妃不必多言,兒臣與那秦小姐實在無緣。”凜寒城本是坐著的,他當即就站起來朝賢妃跪了下去,語氣態度之決絕,使賢妃懷疑若是她硬是要撮合,恐怕會惹惱了她這一根筋的傻兒子。
“那你便和那丫鬟有緣了?”賢妃一下子語氣就生硬起來:“你堂堂一個皇子,整日同一個丫鬟進進出出,成何體統?”說著說著,她還生氣了。
凜寒城似乎覺察到什么,他抬起頭,有一股子擔憂都狠狠壓在心底:“母妃,那丫鬟不過是兒臣同表兄討來打理花草的。而且,那丫鬟長得也是平平無奇……”
“夠了。”賢妃把袖子一甩,差點扇到凜寒城的臉:“若當真只是個丫鬟,你就由母妃把她處置了吧。”
凜寒城一下子就心慌了,他為什么心慌,為了一個丫鬟,這不可能啊。他一直是把霍琊休當作是丫鬟看待的,他對秦芳回的感情跟這不一樣的。
他的嘴唇邊略略泛起白色:“表兄把那丫鬟送來時,就已經去官府消了她的賤籍文書,她也只是一個平民百姓罷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她只是一個丫鬟,可以隨意處置。可她是個平民百姓,在宮里要是殺了她,可就是大罪了。而且,歷王那兩兄弟一直都盯著這邊,若是真出什么事,難免會被抓到把柄,威脅兄長的太子之位。
賢妃倒是很有把握,她細長的雙手搭在凜寒城的肩上:“母妃心里有數。”凜寒城心里想,此時母妃拖住他,說不準背地里已經叫人滅了霍琊休的口。
凜寒城驀然抬起頭:“母妃慎重思量,宮中耳目眾多,為一個丫鬟壞了皇兄的事,何苦呢?歷王母子見兒臣入宮必定多加打探,還請母妃三思。”
凜寒城心想:何必要說這么開呢?為了一個不思進取的兒子的丫鬟毀了大權在握的東宮太子和她母家一門榮耀,這可能嗎?
賢妃頓了頓,把手收了回來,轉過身去:“叫孔嬤嬤把人帶來吧。”身邊的小侍女得了令,退后兩步轉身開門出去了。不過一刻鐘,霍琊休就被帶了進來。
霍琊休被那幾個嬤嬤給按住了,嘴被塞住了,腦袋上套了個麻袋。仿佛就等什么時候,命令來了,就悄無聲息地把她弄死。
霍琊休沒想過自己卷進宮斗,這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只是她心里對皇宮的面目便很畏懼,就像是上好木料雕工絕美的金絲鳥籠。為了住進這個金絲鳥籠,數不勝數的名貴鳥雀被篩了一批又一批。今天是這只住進來,明天又是那一只。沒有哪只鳥會是鳥籠的主人,只有那個提著籠子的才是。
她身上的嬤嬤起了開,給她解了頭套,取下塞嘴的布厲聲威脅道:“今日之事,敢說去半個字,定然叫你一家老小死無全尸。”
電視劇里那種深宮里的黑暗恐懼完全具象化,她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地跟著進了門,心臟還在猛烈地跳著,她委屈極了。明明這些人要把她弄死,而現在她卻要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地去參拜賢妃。
“奴婢霍琊休,拜見賢妃娘娘。”
此時凜寒城看見霍琊休活著進來,心里一下子就輕松許多。他坐在賢妃下首的黃花梨椅子上,看著她,意思是讓她謹遵進宮時的教導,絕對不可以錯。
賢妃甚至都懶得看她一眼,按了按頭,怕不是被兒子氣得頭風發作:“殿下同本宮說,你日常照料殿下也算盡心盡力,適逢到了年紀,就賜你做個良妾吧。”
霍琊休跪在地上面朝地毯,還在想著當時的驚險萬分。現實與過去交織在一起,叫她的思想開始翻天覆地的變化。
聽此消息不由得有點……
這算什么!!!
她不由得抬起頭看凜寒城,凜寒城的眼神里露著殺氣,仿佛是在說:你不從我母妃得死,還不快謝恩!
“多謝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謹慎小心地說完這句話,低在地上不敢抬頭看。
“本宮有些頭痛,散了吧。”說完,那嬤嬤就扶著她的手往寢殿方向走。
“兒臣多謝母妃,既然母妃不適,兒臣不好叨擾,先行離去。”凜寒城毫不客氣,站起來就走,霍琊休當然是跟著走了。
坐上了馬車,霍琊休很尷尬地看著凜寒城。
轉而低下眉頭,賢妃看不上她是個普通人,覺得她辱沒了凜寒城的名聲。所以要她死,死得悄無聲息。
估計是凜寒城力保她,為什么是力保啊?
她只是個小丫鬟、一個奴婢、一個封建社會里最微末的無甚作用的女孩。
因為這不是現代社會的人人平等,不是現代社會的互相尊重。
是橫跨了多少年或是多少個維度的區別對待。
從她覺得自己喜歡凜寒城開始,這樣奇怪的矛盾感就始終在她腦海中徘徊。她得到的愛太少了,所以她希望得到更多。但是愛情和尊嚴,霍琊休選擇尊嚴。她曾經遇到過一個人,她放下身段去愛她,放下尊嚴去愛她,最后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愛,是依賴和占有在作祟。
她害怕,她不可能再去做愛情的春秋大夢。
可以想象,但是現實沒有必要。
“今日之事,不許對誰提起,就當沒發生過。”凜寒城嘆了一口氣,像是解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麻煩。不過也是,對于霍琊休來說這可是救命的大事。
本來自己想好的,等凜寒城結婚,她就辭職跑路。要是到處招搖說自己是凜寒城的妾,萬一遇上他老婆是個小心眼的,說不準命也沒了。
“是,奴婢知道了。”霍琊休淡定說了一句。
凜寒城看著霍琊休面色不對,方察覺到她的鬢發略有松動,早晨戴的珠花也不見了蹤影。他心下估計到什么,只是擔憂又心疼地看著她:“你的珠花……掉了,本王……我……再給你定幾只吧。”
其實他人還可以,只是可能不適合霍琊休而已。
霍琊休勉強拋卻心思,又笑起來:“殿下,這可是您說的。”
霍琊休在他面前沒心沒肺慣了,到真要假笑的時候就像是捧讀一篇課文。
凜寒城沒有笑,還是那樣看著她。
這樣的感覺……是什么?
“不承認你良妾的身份,是給你留的后路。黨項之爭后果嚴重,若有一天我出了事,你和星彥他們我都準備了你們的去處。”凜寒城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霍琊休還在給自己洗腦:“多好的老板,自己噶了都在給我留后路,大好人啊!”